【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3 (5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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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自现身以来,始终躲在磔刑架的阴影之后,避开了炬焰烛照,不知是天生畏光,抑或有不可告人处。木台周围的庄人多半委顿在地,缩成一团,更远处的奚无筌、独孤寂等自不消说,整个广场除了被钉在他脚下的应风色,怕没有其他人能看清这名黑袍怪客的样貌。

        怪客的肌肤浑无血色,呈现出不透光的浅淡垩灰,像是刻意涂抹膏泥,却没有水分被体温蒸散后的皲裂,也不似油彩滑亮……若非尚有一丝清明,应风色几乎要相信那就是他原本的肤色,而非某种高明的易容技法。

        此外,他的头发异常焦枯,既无光泽,也没有半分生气,透著一股粗劣造物的虚假之感。身上的黑袍,质地应是颇为名贵的茧绸,从绽开的线头和接缝,可以看出原本缝纫剪裁的高明;能弄得这般破烂褴褛,除非是长年埋在土里,饱受蛇啮蚁咬所致。

        还有气味。

        尸臭、血腥,乃至于兵器上洗濯不去的铁味和膏脂臭气……在奇宫严格的菁英教育之下,这些应风色早有历练,其实并不陌生。但黑袍男子身上,并不是这样的气味。

        他闻起来像沼泽。不是沉有腐败尸骸的那种,而是铺满朽叶,其下封存的一切正慢慢化为沃土膏泥,将来或能哺育众多生命,然而此际,便只有一片无声的死寂而已。

        应风色满腹狐疑,正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忽然转过头来,焦发下的眼睛与少年对上,令他悚然一惊。

        那是只血眼。

        眼瞳乌黑,应是眼白的部分只有一片赤红——非是血丝密布,而是不见一丝余白、无比深浓的红。黑袍怪客冲他咧嘴一笑,满口尖牙黄烂如兽,半点也不像人。

        奚无筌凝神远眺,在心里盘算著出手的时机。如果等不到,就得为风色制造一个。那孩子的手没法等。

        离开渔阳后,他就不信鬼神了。对手的武功无疑十分高强,人数上也有优势,但既然是人,就有弱点可乘,奚无筌绝不放过任何敲打的机会。“阁下敢在龙庭山下撒野,莫非没把指剑奇宫放在眼里?”提运内力,不无示威劝和之意,将语声远远送出:

        “若是误会一场,奇宫亦可息事宁人;若有意寻衅,阁下不妨问问四百年来,何人曾由此间走出去!”

        “……给我住口!”

        开声之人气息闇弱,不胜惶急,居然是龙方太爷。

        “奚长老,我敬你是惊震谷紫绶首席,地位尊隆,这才以礼相待。你在我庄内拔剑杀人不说,又破坏建醮祭典……龙庭山与我六大姓数百年来相濡以沫、互敬共荣的骨肉之亲,今日便毁在你的手里!还是山上人目空一切、自尊自大到了这等境地,已不把咱们山下放在眼里?”

        众人料不到他居然帮匪寇说话,面面相觑。奚无筌毫不动摇,沉声道:“龙方太爷,伤了你孙儿的人,可不是我。”

        龙方太爷一顿柺杖,忿忿道:“都是这个小畜生,累得我庄得罪夜神!还有你这吃里扒外——”怨毒目光在贝云瑚艳极无双的脸上转了一圈,福至心灵,颤巍巍地趴跪在地,朝那藏身于刑架之后、兀自把玩着折纸小物的黑衣怪客叩首。

        “伟大的夜游神啊,求您原谅老朽与老朽的庄人。除了每次月圆应许的新娘与祭肉,今夜,我们将所有的庄外人献祭给您,祈求夜神庇佑本庄,不死不衰,长归冥照。”所有庄人亦随他跪拜祝祷,无比虔诚,偌大的场面荒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山野乡愚,迷信鬼神的多了去。东海本土的龙王大明神信仰,原本便掺杂了远古鳞族统治时的巫觋思想,以及后来的佛道宗教,加上历朝历代或抑或扬,有各种安邦治国上的考量;说好听是兼容并蓄,其实就是什么都有人信。

        可鳞族六大姓不是市井的愚夫愚妇,他们是正统的鳞族贵冑,是央土朝廷深惮其源,不得不怀柔笼络的特权阶级,岂能被神棍玩弄于鼓掌间?在场的奇宫弟子虽然年轻,也无法想像在他们的家乡,宗族长者会如此行事。

        贝云瑚清清嗓子,翦水瞳眸直勾勾盯着老人,一反平日的寡淡如水,罕见地凝锐如剑。“我敬你是子殊的父亲,不曾追究你的过失。子殊临死前一心念著庄民,唯恐他们为恶魔所噬,你却亲手将他们送给恶魔!日后泉下相见,太爷如何与子殊交代?”

        老人冷哼:“有夜神的庇佑,阳世亦同冥照!你个小小花娘,不过结盟馈赠、交通有无,供我等天潢贵冑狎玩取乐的玩物罢了,只合以媚事人,接代传宗!连这点本分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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