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萧峰在铁笼中已被囚了月余。
看守虽绝不松懈,日日皆有好酒好饭管待,礼数不缺。耶律洪基始终不来瞧他,但日日皆有几名能言善辩之士前来好言相劝,说道皇上宽宏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萧峰悔罪求饶,同一篇话翻来覆去说上两月早无新意,然而他们竟不厌烦。萧峰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一日萧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地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
只听那四名说客兀自絮絮不已,萧峰突然问道:“咱们契丹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吗?”
四名说客愕然相顾,默然半晌。一名说客道:“萧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
萧峰点头不语,半晌,道:“原来兵马未动。到时候宋朝皇帝派在雁门关外率军拒敌的,不知是哪一位将军。”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低,近乎自语。几名说客不明其意,互使眼色,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道:“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便会亲自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萧峰不言,举起碗来一口饮尽,心想:“皇上倘若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以慕容性情脾气,第一个被杀的只怕就是他。倘若慕容将他打退,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
不想则罢,这么一想,顿觉心中如同火烧火燎般焦躁起来。想起耶律洪基那天“南朝兵弱将微,除他之外,无人堪此大用”一语,不由一凛,心忖:“皇上亲自提兵南下,要取大宋的江山。慕容身为大将,皇帝若要他带兵为国前驱,此时莫不是趁乱起兵复国的最好机会?可他……他……”
这个“他”之后究竟如何,却是不忍再想下去了。他心烦意乱,摔下酒碗,手上本铐着极重的手镣,猛力提起双手,往铁笼栏杆上重重敲击,将整只大铁笼铁条震得不住颤抖,“嗡嗡”作响,“铛铛”之声,声震屋宇,随之放声长啸,啸声中悲愤沉痛情绪,一览无余。
一旁看守的亲兵见他这困兽般模样,又是不忍,又是恻然,纷纷围拢上来,劝道:“大王切莫忧急。这两天皇上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他气消了,回心转意,自然放了大王。”
萧峰早将一己生死安危置身度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之士,然而此时想及慕容复、耶律洪基二人于雁门关外对峙情形,心焦如焚。然而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是一筹莫展。
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着他们的陈腔滥调,早就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一个多月来萧峰全无挣扎脱逃之意,监视他的官兵已远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说道:“萧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恶极。”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萧峰定睛一看,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粘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焦黄胡子下透出来的,却是樱口端鼻的俏丽之态,正是阿紫。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皇上的话,那永远是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罢。”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对着萧峰。
其时天色已渐昏暗,萧峰借着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字:“大援已到,今晚脱险。”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见那三人或摇折扇,或举大袖,遮遮掩掩的,不以面目示人,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萧峰叹了口气,道:“你们一番好意,我也甚是感激,不过敌人防守严密,攻城掠地,殊无把握……”
话犹未了,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毒蛇!毒蛇!哪里来的这许多蛇!”只见厅门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蜿蜒而进,厅中登时大乱。萧峰心中一动:“瞧这些毒蛇的阵势,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
众亲兵提起长矛、腰刀,纷纷拍打。亲兵的管带叫道:“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违令者斩!”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中的萧峰,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蛇儿游得近了,自是提起长矛拍打。
正乱间,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走水啦,快救火啊,快来救火!”那管带喝道:“凯虎儿,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是否将萧大人移走!”凯虎儿是名百夫长,应声转身,正要奔出,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有人劫狱,先将萧峰一矛刺死。”正是御营都指挥使。他手提长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厅口。
突然间,只闻厅外呼喝连声,响起金刃破空之声,接着是兵器相交、杀声震天。
众人尽皆一呆。御营都指挥使神色大变,一顿足,提刀匆匆冲了出去。阿紫只道是段誉安排的援手,喜道:“姐夫,想是那段呆子带人来救你啦。咱们快走!”然而萧峰一听之下,却知来人是一群训练有素、进退划一的武林高手,心忖段誉手下,何来此等能人异士?
正诧异间,只见一群契丹武士纷纷呼喝,手执兵器,面色惊疑不定,一步步退了进来。他们身前步步进逼的竟是一群黑衣人。这群人个个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执长剑,脚步轻盈稳健,呼吸绵长,体态间一股蕴藉之势,一看便是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更可怖者,这几十人口呼暗号,不断互相呼应,脚下踏定方位,相互照应,结阵之势暗含奇门八卦之象,再兼武功精良,如虎添翼,进退竟然隐隐有兵家气度。看守萧峰的契丹武士虽然勇猛且人数众多,一时竟被他们几十人杀得无招架还手之力。
阿紫喜形于色,道:“这个段呆子,真有两下!”
这些看守他的亲兵几月来对萧峰无比尊敬亲厚,从不因他是阶下囚而施加折辱。这时见他们伤亡,萧峰大觉不忍,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声:“莫要伤他们性命!”
黑衣人中带头模样的人身形一凝,回身朝他看来。随即扬声打了个唿哨。闻声之下,那群黑衣人剑招顿时为之一变,适才狠辣凌厉剑风一收,出剑时只取手腕、手肘等要害处,点倒一个,踢倒两个,却不取契丹武士性命。
那带头的黑衣人一转身奔至萧峰面前,伸手将蒙脸的布巾扯了下来。露出一张脸,神清目秀,英气勃勃,不是徐真,却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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