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一遍遍魔怔了似的摩挲喻文州的手背,他想感知他,想让喻文州知道他还活着,他没事,这是他唯一还有力气做的小动作。
“少天,别睡。”喻文州右手被黄少天握着,左手手掌摸索着抚摸过黄少天的眉眼。从那道深黛色的眉,到那双笑起来时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再到说起话来停不下来的嘴,喻文州手指一路逡巡,缓缓在心里复刻。
“嗯。”黄少天费力地点点头,眼神却有些涣散,他有点看不清楚,喻文州在他眼里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不知道是他太困倦了,还是血流过,糊了眼睛。他不敢说,就装作还看得清楚,嗓子里还挤出一句话来,“不睡。”
“还记得那日在天目山上吗?”喻文州轻声说,“你那日问我会不会唱,我没与你唱,今日补给你。我们慢慢想,还差了什么,一一补上。”
姑苏是个风雅的地方,会唱曲儿的比不会唱的还多,方世镜会,喻文州也从小就会唱几句。不过方世镜却从不许喻文州唱,想来是唱这个的总是命薄如纸,方世镜怕喻文州也这样。
昆曲唱来悠扬婉转,而喻文州却不会身段,他唱来,调子对的上,却多了份书生气。
“你看那皇城墙倒宫塌,蒿莱遍野,这秦淮,长桥已无片板,旧院瓦砾满地,萧条村郭,只几个乞儿饿殍。你道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断么?”
这段词慷慨激昂,唱来需万千气概,然而喻文州虽没力气,却也唱得苍凉满面,旷达远长。
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
声音有些喑哑,却不影响什么,空山四野,寒鸦惊渡,夜风清冷,都作了这乐器陪衬,吱吱呀呀有鹧鸪啼,有清风笛,有山海送相思,有明月逐人来,有水月镜花,有浮生一梦,有丝丝缕缕,高山流水,响遏行云。此中滋味,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喻文州收了最后一个音调,飞鸟不度,天地俱寂。
“唱得好听。”黄少天干脆闭上眼睛,左右他看不到,闭上眼更加省些力气。他不怕,他知道喻文州就在他身边。
“继续想一想,还落下什么事情未来得及做。”喻文州哑着嗓子,声音低沉,“我那日允你,说七夕回南阳。”
“这事不着急,今日六月十五,距离七月初七,还有几日。”喻文州轻轻咳了一下,“若是吃葡萄,我现在无法摘给你,若是说情话,我却有一肚子可以说。”
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他闭着眼睛,眼下青了一片,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力气小得可怜,摩挲着手背,却几乎感觉不到。
“你不是说要与牛郎织女学学?”喻文州看向远处,声音微微拔高,“与他们学有什么稀罕的,你不如与我学学,我说不上饱读诗书,却也曾破万卷,古人谈情说爱,别样的文雅,待我想一想,古人都是如何讲的。”
眼泪划过眼角,滴滴答答。
喻文州却没有一丝哭腔,他支撑起身子,费力地抱紧黄少天,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些古人表衷肠的诗句。
古人万千佳句,却无一字可达意。
人生二十六载,喻文州从未如今日,渴求自己无所不能。然而世间之事,无能为力者多,无可奈何者亦多。
夜色渐深,冷雾重重。
“还说要去塞上,我听人说那边冬日寒冷,需穿兽皮袄,这穿上可不就裹成了个包子似的?你先前在塞上,都是穿成这样?”
“我却是未见过草原,却也读过诗句,天苍苍,野茫茫,是也不是?”
“却还忘了一事,我还未与你仔细讲讲从前之事,如何相识,如何相处,从前竟然来不及讲,我便今日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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