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观室的门被拉开,背着乐器带着折叠椅子的四人一个一个走了进来。黄志雄胸口猛得一跳——他看到了那只白色的琴盒。
人群里唯一的一位姑娘开始说话,黄志雄记得她,他在宣传册里看到过,这是第一中提琴?。她说,他们是巴黎国音室内乐团的成员,他们当中有不少团员的家人也受到了伤害甚至离世,所以这么短的时间内只能凑齐四人,他们非常抱歉。她说,他们知道这里都是昨晚巴塔克兰音乐厅的轻伤者,很遗憾只给大家带来了半场演出,所以他们想要在这里给大家再演奏一些曲子,为逝者祈祷也为生者祈祷,更为巴黎祈祷……
?还在继续说着,可黄志雄的一双眼睛里却只有那背白色琴盒的曲和。看他摆好手里的折叠椅,看他放下身背的琴盒,看他从琴盒里取出大提琴和弓,看他支好琴脚,看他认真地鞠了一躬,看他弯腰坐下来,看他的左手指轻轻搭在了指板和琴弦上。
r的弦乐四重奏响起来,黄志雄的目光还是没有从曲和身上移开。他专注拉琴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不论左手怎样移动右手怎样挥舞,他都是微闭着眼睛,他的脸是安静的。那把琴那把弓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音符乐段从弦子上漏出来,却好像是他在说话,他在吟唱一般。
黄志雄听着这曲子即将演奏到尾声,恍然回过神来,轻轻下了床去穿鞋,然后从角落里毫无动静地悄悄退出了留观室。他在走廊里听到屋内的四把提琴落下了这首歌的最后一音,也听到了人们的掌声。几秒钟后,第二支曲子的前奏已经响起,黄志雄脚下步子却愈发快了,一拐进了楼梯间,他已然听不见琴弦振动的声音。
他想,既见曲和好,那自己就不必贪恋。
b.
第四章
从医院出来,第一小提琴准备去法兰西体育场昨晚的爆炸点旁演奏,第二小提琴和第一中提琴决定去第11区的柬埔寨餐厅门口。他们照顾曲和的琴重,让他还是回到离医院最近的巴塔克兰音乐厅。
巴塔克兰音乐厅门口,曲和在满地的蜡烛、鲜花和照片的花坛旁,在一条条警戒线封锁带前坐下,闭上眼睛,r又从弦子上漏了出来。这次不是弦乐重奏,曲和直接在大提琴上拉出了这首歌的主旋律。
一曲毕,曲和的手指几乎停不下来,越来越多的乐段从他的脑底喷薄而出。间歇了三秒,《西班牙舞曲第五号》就又从弓底的弦子上淌出来了,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安达卢西亚晚祷》。没有了钢琴的和奏,大提琴的音色听来更加凄美动人,旋律时而流畅时而顿挫,在嘈嚷的街头如同整座城市噙着泪光的祷告。
一首接着一首,直到觉得实在乏累了曲和才停下来,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片经久不断的掌声。曲和扶着大提琴站起来微微欠身,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一街之隔的露天酒吧,一张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是他。
曲和望了望渐渐散去的人群,再看了一眼街对面拿着酒杯的人,复又坐下来,手指回到了指板琴弦上,琴弓一动,从昨晚起就一直盘桓在心脏旁的巴赫《大调第二号布兰登堡协奏曲》的大提琴部终于响了起来。
黄志雄从医院出来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
他本是无意识地走到这里,看到自己前夜倚过的花坛,又看了看被封锁了的巴塔克兰音乐厅,转头看到前一天下午才去过的酒吧便要了瓶酒坐下。将手伸进口袋里确认自己身上带没带钱的时候,他摸到了那本被酒精浸过,但现在已经干透了的宣传册。
他将它取出来,用微微发颤的手指一页一页小心撩开,直翻到曲和那页便停住了。当酒精开始在他的固寂身体里蒸腾起来,他听到了,就在不远处,大提琴的声音层层叠叠穿透过围观的人群。
这是黄志雄平生第一次认真欣赏一段乐曲。或许根本谈不上欣赏,他只不过是认真地追着那一串一串的音符听下去而已。
人群太厚实,他看不见那是谁在拉琴,可他却觉得自己对它似是一遇如故。
音乐停了人群散去,这些黄志雄是知道的。可他却没想到在人将散尽的时候,那提琴声又响了起来,一扫方才的悲悯温和,这支曲子竟然点亮了他脑里自认已经死去很久的欢愉神经。
他忍不住搁下酒杯抬起头来,看到坐在那里的人竟然是曲和。那人睁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正微微笑着望向自己。
黄志雄愣住了。
然后他就呆坐着看曲和拉完了那长长的《大调第二号布兰登堡协奏曲》,看着他收了提琴背上琴盒,看着他一步一步穿街而来,黄志雄才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慌忙将桌上的宣传册护在掌心下,迅速收回到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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