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和的手就不一样了,浅小麦色,很均匀,掌心温暖不粗糙。其余的,只左手四根手指的指肚尖和右手持弓的地方生着薄茧。黄志雄看了一会儿,又默默添了一句:“这么好的手,不该在厨房里糟蹋了。”讲完了,他舔舔嘴唇抬头去看曲和,眼前的人脸上竟然隐隐飘起绯红。
曲和先在黄志雄的掌心捏了拳头,再小心抽出手来,轻咳一声问他:“还要再吃点吗?”
“好。”黄志雄点头,抬眼去看曲和将保温桶里的最后一点粥盛出来。
早上淋了雨,头发没有吹干着了凉,当天下午稍晚些的时候,身体还虚的黄志雄就发起烧来。在此之前,他虽然沉溺酒精,却也是很久没有生病。这突然一病,身体里因常年酗酒带来的诸多隐疾一下全部发作出来,来势汹汹。
黄志雄原本虽然头疼欲裂,却还有些精神,消炎退烧用的点滴打上以后,最开始还可以和曲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没想到他的体温还是一升再升,能用的药全都用上了,却依然毫无效果,体温直直逼上了四十度。很快,他连神志都萎靡下去,混沌不清,在某一刻,整个人突然一下陷入了半昏迷中。氧气面罩扣到他脸上的一瞬间,曲和看到了他下巴那儿正好被压住的纱布,那道伤口未愈,他一定被压疼了吧?
已然几乎失去意识的黄志雄躺在那里竟然还是戒备的,任何一个护士或医生每触碰到他的身体,曲和都能看到他的肢体肌肉无可避免地紧张一次,却又因为全身脱力不得不很快地放松开去。
曲和看到黄志雄没有输液的右手紧握成拳,在那儿几不可见地微微发颤,于是不由自主地就靠上前去,把那拳头护在自己掌心里,好像今天上午黄志雄做的那样。他伏到他的耳边用中文轻声安抚着道:“志雄,放松些,我在你身边呢。”然后曲和尝试着去拨黄志雄的拳头,竟然已经可以舒开。他一根一根将那僵硬的手指从掌心里拨出来,看到了掌面上的四瓣由指甲掐出来的血痕,小心揉搓帮他放松,却没想下一秒,自己的其中一根手指即被黄志雄的手本能地、哆哆嗦嗦地一把抓住。
黄志雄在病中,拳头松开仿佛泄掉了最后一点力气。他这一抓,只虚虚扣在了曲和的手指上。曲和想起这个家伙,似乎就是在几天前,站在那里一抬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出几步开外,心里一滞一痛,险些又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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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04活在珍贵的人间
活在珍贵的人间【四】
曲和想起这个家伙,似乎就是在几天前,站在那里一抬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出几步开外,心里一滞一痛,险些又落下泪来。
又是深夜。
这一夜,曲和不敢回到弹簧床上去。他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凳子上,屈身睁着眼。手肘架在腿上,手腕支住脑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隔一会儿就去探一探黄志雄的额头。
温度下去,黄志雄睡着了。
曲和曾经在某一个瞬间觉得黄志雄一双瞳仁可以叫人看个透,看到底,惹人怜,像个孩子,没想他睡着以后除去了戒备时的模样也像。小心翼翼,谨慎而且纯净,他对这世界所有的戒备,全部都来自于他未加打磨不曾修饰的孩童般的善与爱。
刚才,黄志雄的体温居高不下的几个小时里,药物不起作用,他额头上的冰袋换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尝试降温。曲用沾湿了的纱布一遍一遍反复擦拭他的身体,四肢、手心、脚心,还有胸口。
他一粒一粒解开黄志雄病服的扣子,前襟下赫然横着一道伤口,曲和拿着纱布的手顿在半空中。正在一旁换输液瓶的护士余光看到曲和动作停了,侧头顺着他的眼光也瞥了一眼,而后同他讲:“他是伊拉克战争的老兵吧?那这个疤应该是弹片划的。”护士的手指在黄志雄的皮肤上方虚比划了一下,“你看,应该是从这里划到这里,弹片嵌在这里。”
他蓦地心口一疼,仿佛当年黄志雄身上的同一块弹片,在此刻划过了他的胸膛,稳稳当当嵌进了皮肤埋入了血肉。
吸饱了水的纱布擦过那条凸起疤痕,擦过黄志雄因为瘦而已然隐约可见的肋骨,曲和突然就在想,这个世界,对这个人,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
“曲和!”又是凌晨时分,黄志雄从梦里惊醒,声音颤抖,而且喘息急促,如同在莫大的恐惧与黑暗中一边逃离一边寻找;亦如同站在滂沱雨水中,天地迷茫,不甘于绝望却又如何都摸不到方向。
“曲和……”这一声又更像是难言的呜咽。黄志雄使劲儿睁开眼睛,似乎听到谁在答话。然后,病床旁侧的一盏小灯倏忽被拧亮,他又闭了闭眼转过头去,再凝神定睛,眼里欻地就点上了小火苗一般,“你在这里啊……”一句话五个字,仿佛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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