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孩子将要放松自己时,一片狰狞的黑色阴影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四周安详柔和的光霎时变得比刚刚巷道内更加阴森可怖百倍。他面前拯救的女神也骤然换上了一副妖艳放荡的嘴脸,这时孩子才意识到她身后一直藏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丑恶男人,他们赤条条的肢体交缠在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淫靡交欢声。等震惊中的孩子回过神来时,黑色阴影已经变成诡异的形状死死缠住了他,紧得像要割裂他的肢体。阴影长着一张冷峭嘲讽的脸,他认识那张脸!那是嫪毐,是吕不韦,是成蛟?或者都不是?他无暇思考,只知道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匕首。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紧匕首,在将要窒息的绝望中挣扎着、砍杀着,眼前被无边无际的腥红充斥。不知过了多久,他重获自由,再次睁开眼,却骤然发现自己真正的母亲满身是血地躺在面前,大大的双眼失去了焦点。他惊吓地尖声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君上!”嬴政一个激灵从恶梦中醒来。身边的韩姬瞪着圆圆的眼睛惊恐无助地望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拔出了枕下的匕首。嬴政顿时说不出地厌恶,他讨厌韩姬楚楚可怜的样子,更讨厌自己情绪的失控,即使是在梦中。更可恨的是韩姬的表现像一面镜子明明白白把他的失控反映在了脸上。
“滚!”嬴政恼火地命令道:“寡人叫你走!”韩姬被王上接二连三的失常击得发愣,最后还是赵高在帘外柔声唤醒了她:“娘娘,您该退下了。”
等韩姬惊魂未定地离开后,赵高谨慎而恭敬地在帘外请示:“君上这几日思虑太过,小高子去给君上热盅灵芝汤来。”
嬴政没作声,算是默许了。赵高退下后,他微微掀起床帷,看着窗外仍徐徐飘落的雪花。今天,咸阳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为骊山渭水裹上亮丽的银装。众人都很高兴,王绾更是恭贺道:瑞雪兆丰年。这是上天的大吉兆啊。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烦躁和不安。仿佛预感到上天将要与他作对。所以他才听了赵高这厮的馊主意:他最近压力太大了,需要找个女人来释放。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边案上扶苏献给他的卷轴上。两日前他与扶苏庆祝了齐姬的生辰。但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却不由得想起了远在赵国的那个人。那个人满怀深情的话语犹然在耳。他明白,和自己的母亲战斗是痛苦的。他没有像道义之士们那样面责腹诽他的不孝;没有像刚烈耿直的忠仆那样以死相逼使他颜面尽失;更没有像许多谨小慎微者那样视而不见。他理解他高高在上的痛苦和无奈,包容他的冷漠、任性和逃避。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温柔地劝谏他,劝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停止这场没有胜者的战斗。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确确实实希望他可以获得内心的平静与释然。
但有时这样的理解和关怀亦使他排斥担忧,他既怕自己深陷其中,又怕失去这一份可贵的感情。这让他在李斯面前变得感性,而无法控制的感性是一个帝王最危险的品质。当韩非参奏姚贾而李斯却仍然回护他师兄时,一股失控的怒火使他故意将韩非的案子推给了李斯。韩非死后的那一夜他多喝了几杯,长久积累的感情喷涌而出,便做出了自己亦后悔的事情。他并没有收获想象中的快乐,可是他又想,若一个帝王无法拥有真正的爱,那我至少可以相信权利,让他人不得不对我好。
他在如水的夜色中突然感到无尽的空虚,仿佛自己拼命奔跑至今,最后却仍是那个邯郸街头的弃儿。而当年那个弃儿,至少还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人生重要的是不留遗憾,无愧于心……
当赵高端着灵芝汤返回时,他看见自己的主子已经穿好了外衣。然后他听见秦王说了一句最不可能的话:
“小高子,移驾甘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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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太后让宫女秋山在镜前又一次为自己梳头。她已经不年轻了,嫪毐死后整整十年的寡居为她增添了更多的皱纹和白发,就连那双人人称赞的明若秋水的眼睛也只剩下暮年的浑浊。她左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皱了皱眉道:“这支金钗不好,太老气,换我那支翠玉凤钗试试。”
“太后,”秋山有些忍耐不住折腾,嗫嚅道:“都已经快三更了。君上今天该是不会来了吧?”
赵太后摇了摇头,神色似乎有些失望,但马上又打起精神道:“小秋啊,人道母子连心。哀家今天就是觉得,君上一定会来。还有,”她瞅了眼侍立一旁的春水,“这些药罐子什么的也收起来,这味道熏得我都难受。”
秋山只好再次从梳妆盒中挑出另一支凤钗换上。她对旁边收拾药罐的春水抱怨地使了个眼色。她俩心中埋怨:太后定是想儿子想疯魔了,前些日子张妈妈以死相逼都未能打动秦王的铁石心肠。况且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秦王改变心意,如今这半夜三更又下着大雪,哪有这个时辰来的?
正当两个贴身宫女心中嘀咕时,一声响亮的吆喝骤然打破了安静萧索的甘泉宫:
“秦王驾到——”
秦王着黑色正装,大裘上的雪花融成水珠滴了一地。他身后跟着赵高,接着是一列侍卫,浩浩荡荡踏入了甘泉宫。
许久未见秦王的宫人们都慌了神,纷纷下拜。秋山和春水也吃惊得不知所以,慌忙跪下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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