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抵达横滨。
珀西·修斯提着他所有的行李——两只手提箱,站在长长的不断移动的人群中,周围是或疲惫或兴奋的陌生面孔,他们四处张望着,裹挟着他徐徐向前。
他远远地在队伍中看见了那个女人,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彼此,她穿着一身素黑的衣裳,她走在队伍的前端,身边的同行者同样穿着黑色衣服,她皎洁面孔用垂纱遮掩,仅可从那层庄严的遮掩物间隐隐约约窥见尊容。
他们远远地看见了,互相点头致意,像是全然不在意在船上共度的晚风之宴,孤独共舞,它们已经随着船的抵达,消失在海浪里。他们之间相隔了数百人的身体数十种语言,阳光将她的面容照耀成一团看不清的白雾,亦教人分辨不清面纱下的悲伤神色究竟是由于永失所爱抑或仅仅出于一瞬的遗憾,已经难以辨明了,他朝女人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望着她入了海关。
那个年头有许多荒谬的漫长无尽的奇特旅行,世界像是错写的纸一样被百般折叠,旅行不再是为了探索和新奇,他们在世界崩坏的碎片和残骸间穿梭横渡,已是为了暌违的离别和重逢。
珀西站在陌生国度的土地上,望着新兴的城市和繁华街景,很快有路边揽客的的士司机上来,他听不懂日语,但想起上衣口袋里存着来时特意写上的一则地址,却犹豫了许久,没有决定。
“带我去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吧。”
于是他搭车在市内漫无目的地行驶,那一天的城市装扮得如同迎春的姑娘,街上的人异常多。“是开港纪念日哦。”前方的司机说,“从这一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被放在伊势佐木町,离要去的地方有二十分钟车程,不算太远,他站在一条挤满了招牌的石径小巷前,被告知径直往前走就可以找到旅馆。
旅馆的老板娘是一个小个子日本女性,穿和服,挽起的发髻下是一截裸露不算过分的光洁后颈,他在读来的书里认得日本人对于女性后颈的独特偏好,希望那一方肌肤如一轮弯月,肤光胜雪,铅白的颜色一路没入至衣襟尽头,鼓励情人的目光为之流连,唇齿为之逗留。
无关情色,珀西想起那些在剧院里遇见的年轻男孩,用粉刷简单涂抹面孔掂上腮红就足够漂亮,他扮演溺亡的奥菲利亚,在舞台上用盛满的浆果汁泼洒在自己身上,洁白裙褶溅染血色一般的污痕,假发髻上滴落的甜腻汁液顺着后脊一路流下去,接着他疯疯癫癫踏入水中,破碎的月光在他紧闭的眉眼上缓慢愈合。
他没能看完那场戏就离开,心中想着的全是另一个修斯,在战争开始的第一年,他梦见埃德加所在的潜艇被德军击沉,困在一万英尺海洋的底部,梦里他的脸如同泡涨枯萎的百合花,深陷在无人可以唤醒的睡梦里,深海鱼用尖利的牙齿噬咬他惯于亲吻的嘴唇。
他在剧院外抱着一棵法国梧桐无法忍住呕吐,连带着肺腑也要呕出,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也跟着疼起来。孟弗西斯直至中场休息方才出来找他,他从身后搂住呕吐不止的珀西的肩膀,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也许我们正在酿成大错,”珀西说,“有人正在数千英里的海上无缘无故死,我们却坐在剧院里承受伪造出来的悲剧。”
“嘘,”孟弗西斯将他泪流不止的脸掩进大衣里,“无论发生什么,修斯们总是能找到对方。”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亲吻,孟弗西斯将吻印在他的额头,几年后他因为身份问题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他的吻带着威士忌以及淡淡的烟草苦涩味。
“就当这是最后的告别,珀西,很高兴认识你。”
“此处是旧时一带风月场所,”老板娘说,“客人可以出门尽兴,但馆内设施不周,还请不要将‘潘潘’带回来。”
他拿了钥匙往楼上走,旅馆的老板娘在身后恭恭敬敬鞠躬,直至脚步声消失,身姿未曾变化。
他本想在旅馆里休息片刻,洗个热水浴,再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他望着窗外泛红的夕阳怅惘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要出门。
暮色在他出门的时分已近深,霓虹招牌如同一条弯弯曲曲的河,他在夹缝间的小径里拾阶而上,间或路过撑纸伞的歌舞伎,她们的面孔霜一样白,偶尔有人停下来问他一些什么,只能含糊应付过去,只说自己来此为了寻找故人,目前尚在赶路云云。
他寻了一处吃饭的地方,不出意外正是老板娘所云旧日的风俗场所,宽敞的堂口坐了近五十人,右侧的座位由一圈栅栏隔开,里面坐了几个衣着入时的年轻女孩,时不时张望栏外路过的客人。
“感兴趣的话,一杯酒就可以请来聊聊呢。”
他婉言谢绝了这个建议,从菜单上点了几份寿司,一杯清酒。他并未对勾栏里的潘潘们动心思,然而在此地孤身一人未免突兀惹眼,在小酌片刻之后,旁边的空座位上已然坐上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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