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尴尬地向对方陪笑,那位“叔叔”倒也不生气,笑得很和气,也很斯文。这让程真对他生出些许好感,顺从地叫了声“夏叔叔”。
程真的母亲常青是省第二医院的医生,夏思危,也就是程真口中的夏叔叔,是她的科室主任。常青和程真的父亲离婚后,通过夏思危申请到一间职工宿舍,又在他的帮助下,置办了点简单家具。
“辛苦了,到我那里休息休息,喝杯茶。”
夏思危表现出超出同事的热情,领着母子俩向走廊另一端走去,他打开门的那一刻,程真惊讶地发现,这是那个男孩的家。
“这是我儿子,夏宇。”夏思危扶着那个“外国”男孩的肩膀。
夏宇向常青打声招呼,又低头看了看程真,淡淡地说,“你好。”
他中国话说得真好。程真想。
“你好,我叫程真。”
夏思危家比常青家面积大不少,至少多出一个房间。筒子楼又被称作赫鲁晓夫楼,五六层的简陋建筑,每层楼有一个长长的外走廊,连通许多房间。那些房间大多面积狭小,有厨房和卫生间,却没有客厅,夏思危家是个例外。
他从客厅的柜子上取下一个铁盒,抓出一把糖果,把里面的酒心巧克力换成一种夹着果仁的类似牛轧糖的“不老林”,塞到程真的口袋里。
“带程真去你房间。”
夏宇默默走在前面,打开一扇挂着百代丽布帘的门,把程真让进去。
他自顾坐在书桌前,没跟程真客气,也不介意他在屋子里走动。程真倒拘谨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快速而好奇地转着。
从那片精致的镂空门帘,到房里的摆设,一切都新鲜而有趣。
白墙下半截刷着浅绿色油漆,地上是带花纹的地板革,斜射的阳光透过两层玻璃窗,到了屋里,就被染成绿色。许多年后,程真在某个导演的电影里见过这种绿,方才品出,那是时光的颜色。
夏宇的床上铺着干净的格子床单,被子叠得一丝不苟,和许多那个时代的孩子一样,在床头挂着一张世界地图。他的房间里没有一件玩具,床头柜上除了台灯,就那支口琴。
程真的目光转到组合柜上,玻璃门里塞满了书,书脊上有方块字,也有他看不懂的外国字——他认识拼音,却不认识这些奇怪的字母。柜子连着夏宇的书桌,桌上有一部燕舞收音机,旁边摞着整整齐齐的一叠磁带,程真的目光到了这里,就再也挪不开一厘米。
夏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挪动的意思,起身把他让到自己的椅子上。
“听歌吗?”他指着收音机。
程真点点头,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夏宇放进一盘磁带,按下播放键。
收音机硕大的喇叭上,红红绿绿的二极管亮起来,比父亲家里那部小得可以拿在手上的“半导体”不知气派多少倍。夏宇按下播放键,透过茶色的小窗,磁带孔缓缓地转动起来。
父亲常听流行歌曲——“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听得多了,他也能跑着调唱几句。至于母亲喜欢的“歌”,他就听不懂了,乐器演奏半天也不见有人唱歌,慢悠悠的,让人又困又乏,程真总是坚持不到一盘磁带播完,就昏然欲睡。
夏宇放的音乐和他听过的都不一样。虽然有人唱歌,却是一种听不懂语言,几首歌放完,程真才恍然大悟,那些都是外国歌曲。
夏叔叔明明是个中国人,为什么会有个外国儿子呢?程真又不解了。
一个六岁孩子的注意力,总归是有限的,那点疑惑很快又被歌曲冲淡。程真听不懂歌词,曲调倒是很喜欢,不禁跟着哼起来。唱到高兴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夏宇,后者站在旁边,那双蓝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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