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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厂里就没两个文化人,要不就跟姓江的老东西似的不理咱们,要不就跟疯了似的,好不容易来了个愿意给咱们写信的,这都写了好几个月了,他要是鉴定好了,嘿,好嘞,他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那谁给咱们念信写信啊?”

        王彬“呸”了一声:“你们这帮孙子,人家又不是专门给你写信的。”

        “王彬,你还想不想给你妹写信了,他要是走了,你就抱着你那破铁盒子哭去吧,还一个劲儿在这儿充好人。”

        “就是,我们早都说好了,要是贺先生也被叫去鉴定,那我们就去跟组织反应情况,说他跟群众打不成一片,还没改造好,不能放他走。”

        王彬怒极了,反手就给了说话那人一拳:“你良心给狗吃了?”

        “你良心才给狗吃了。”几个人把王彬按住,“贺先生待在这,就写点字、画点画,他要是病了,饭都有人替他打,怎么就不能待了?”

        “就是,他那活儿还是我跟他换的,现在他肩不担担手不提篮,留在这儿写字怎么了?”

        王彬嘴不够利索,辩不过其他几个人,他没什么文化,听着觉得他们说的那一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能被按着,气得一边骂娘一边喘粗气。

        等其他几个人走了,他在墙根站了半天,又踢又打,还把墙上的土砖抠了一地粉末,看着土砖上的几道印子,突然灵机一动,反身就去找贺慎平。

        等他回去的时候,江鹤来已经回来了,他便急着问:“江先生鉴定得怎么样?”

        江鹤来未答,只拿了一支极细的笔,给瓶子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随手添了一个白头老翁。

        贺慎平的梅花画好了,正要请江鹤来指点一二,看到那老翁,叹了句:“一蓑烟雨任平生。”

        江鹤来在江山旁写了两行字,龙飞凤舞,贺慎平甚至在字间看出了一点儿逍遥自在: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王彬看了半天,没看懂:“这写的什么,鉴定得到底怎么样啊?”

        贺慎平看了,眼睛里浮现出笑意:“江先生要走了。”

        王彬奇道:“贺先生,你怎么看出来的?”

        贺慎平没说话,江鹤来把笔一撂,摆摆手走了,边走边说:“定下来了,九月走。”

        王彬看着江鹤来的背影,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要回来干什么的:“贺先生……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教我写字?”

        贺慎平没问缘由,只应一声:“好。”在他这样的人看来,学写字不需要理由,不学才要。

        王彬开始学字后,有人也动了心,跟着去学。一开始是在屋里教的,后来人多了,贺慎平在纸上写字后排的人瞧不见,也不能跟着写,于是便改到外面教。

        瓷器厂附近有一片梅子林,歇晌的时候正好可以在树荫下学,贺慎平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其他人跟着写。后来天亮得越来越早,晌午太阳又太烈,树荫下能待的人十分有限,便将上课时间改成清早上工前。

        渐渐地就有几个人能自己写些简单书信寄回家,也有许多根本不愿学的,还是照常求贺慎平代写。

        一日吃了晚饭,贺慎平又替人写了几封信,从食堂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忽然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影朝瓷器厂外面走。

        他认出那个背影,赶忙走过去喊:“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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