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感觉得到他的视线,荆棘此刻亦回过头来,与他目光轻撞了撞,复又移了开去。
谷月轩仍坚持望过去,他心里有许多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还是成了轻叹似的一句:“阿棘。”
荆棘扯了扯嘴角,粗声粗气道:“那夏侯与的刀,真这般厉害?”
他问这话时,眼睛是看着自己腰侧的魔刀的,似是假如谷月轩敢说是,他就能马上追去寻人比上一比。
谷月轩笑道:“还行,可比不得阿棘。”
荆棘冷哼一声,看他一眼,道:“我可没有过把你砍得半小时不能动的威风。”
谷月轩仍是笑着,将这话理解成了师弟拐弯抹角的关心,拂了拂身上尘土站了起来,摊手道:“我没事,方才只是……过于高兴了些。”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双黑眸仍是灼灼地盯着荆棘,脸色虽白,倒真的多了好几成生气。
荆棘皱眉打量着他掩入袖口的手背上的伤,总还有些狐疑。
这时雨差不多停了,他也早就摘下了黑纱斗笠,一头微乱的褐发长了些,仍胡乱扎成一束垂在一侧肩上。这些年过去,他的面上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五官轮廓俊挺依旧,然而刀削似的下颔上露着点青色胡茬,就像塞外执拗的野草,透着几分连这江南的秋雨都洗不去的粗豪。
谷月轩是好奇的,他迫切地想知道荆棘过去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可此刻他就这么看着他,看着师弟身上风霜留下的成长的痕迹,就好像不用真的发问,他就已经听见了塞北的风声,望见了大漠里的孤月。
于是他只是眉头轻轻一皱,低叹了句:“阿棘,你瘦了。”
仿佛这才是最值得他关心的天大的变化。
荆棘噎了半晌,气恼地瞪他一眼,道:“啰嗦。”
那人变了许多,又好像一点没变。谷月轩微松了口气,想起方才被荆棘斩杀的刺客,问道:“阿棘,你怎么会跟着天意城的人出现?”
其实他这趟会到苏州府来,也是一路循着武林中零散的关于佛刀魔剑出没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这回的消息并非过去那般捕风捉影,他当真会在这里遇见荆棘。
荆棘沉声道:“狂刀客。”
谷月轩惊问:“你去寻他了?”
荆棘道:“……没有。但我跟了他一段,发现他与天意城的杀手来往密切,啧,说不定就是一伙的。一个东瀛人,非要来找中原武林的茬,能有什么好事?”
听他语气,是对这刀客上心已久。能让荆棘对一个人上心,又不是为了冲上去与之比武,还能是什么其他原因?谷月轩始终明白,这些年荆棘始终不露面,不说话,并不意味着他真的离开了他与未明,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不闻不问。
于是他笑道:“未明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很高兴。”
荆棘嫌弃道:“切,那小子要是怕了,就把盟主位让出来,老子替他比。”
谷月轩被这一如既往的蛮横语气逗乐了,心道这么多年,他那三师弟倒是炼成了个谁都猜不透的鬼人精,另外的人,怎么看起来偏偏还是年少心性毫无长进。
如今比起狂刀客之事,倒是还有其他事更急。
他蹙眉道:“天意城的杀手取了陆总镖头的性命,恐怕也不会放过陆少镖头。那夏侯与也不是好糊弄的,费了这么大力气把那木匣子抢走,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那份名册不在里面。一旦缇骑发现被骗,下一个目标也一定是金风镖局。我们离杭州府不远,立刻出发的话,应该还能赶在他们前头。”
荆棘横他一眼,蹦出两字:“谁们?”
活脱脱一副谁说老子要跟你走的架势。
谷月轩愣了愣,感到了熟悉的无奈。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人冷言冷语,索性率先去了一边翻身上马,朝荆棘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拳,正经说道:“陆总镖头临终所托之事不容耽搁,想必你我皆不会推脱。既然如此,请问荆大侠,有无兴趣与谷某同路?”
荆棘仰首望了他一会,没说什么,自行上了马,也不等谷月轩再开口,扬手便是一鞭,自顾自上了路。
那方向,倒确实是往杭州而去。
谷月轩唇角噙笑,摇了摇头,策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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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四、
杭州城,西子湖畔,怡红院内。
入夜之后,天上仍不断飘着细雨,院子里虽有好几排大红灯笼照着,还是要比往常显得黑些。而那黑漆漆的屋瓦上,此刻正趴着两个黑漆漆的人影。
荆棘蹲在屋檐上,盯着下方院子里络绎不绝的来客,啧声道:“那陆少临,当真来了这里?”
竹林一战后,他与谷月轩一刻不敢耽搁,快马加鞭从苏州府赶到了杭州府,好不容易赶到金风镖局,发现缇骑与东厂都还没到,就是那陆少镖头也不见踪迹。
还是谷月轩在门口随手抓了一位年轻镖师来问,他们才获知这少镖头平时不爱待在镖局,这良辰美景大好时光的,十有八九是耗在了那温柔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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