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我心意,那殿下何必再提结契?”梅长苏肃然,“殿下可曾想过,与我结契后,还能否将我单纯视为谋士?如果不能,那我与殿下的关系又如何?将来殿下承位,我是入朝为臣,还是……入宫?”
“既与你结契,我当然……要娶你。”萧景琰急急说道,耳根不禁红了。
“殿下此言差矣。”梅长苏一笑,“我出身江湖,家世贫寒,即便当日殿下不受宠,靖王妃仍是国公之子。靖王府如今正妃之位空悬,恐怕不日便要选妃,皇亲宗族家世清贵者方能与皇子婚配,殿下难道忘了么?”
萧景琰只想同他结契,这些事哪里考虑过,被问得哑口无言。梅长苏将果脯放入口中,眉头一蹙,小声道,“好酸。”说着便端起茶杯抿一小口,又道,“这是其一。其二,殿下会有结契的想法,也要怪苏某行为不端——我不该在信期请殿下帮忙克制,乱了君臣的本分。”
“我没有怪你。”萧景琰握紧手指,“我……我是心中在意,想与你在一起。”
“殿下生出这等心思,归根结底,乃‘太阳’体质作祟。您为‘太阳’,我为‘太阴’,相交之初未对殿下说明,是苏某失职。殿下清楚,‘太阳’多情,对‘太阴’属意,天性使然,并非出于本心。您现在想同我结契,不过‘太阳’的体质从中作梗罢了,换做其他‘太阴’,您照旧会渴求与他们结契——”梅长苏话说多了,不禁气喘,萧景琰连忙伸手要帮他顺一顺,梅长苏立时伸掌,摇了摇头。
“那次信期过后,私下里,我反省许久:一来僭越,二来容易引发误解,三来,虽约定好不结契,但殿下重情重义,如若对苏某……心生怜惜,感情太过……”他叹一口气,“容易被夏江之流抓住把柄利用,以碍殿下大业。故而其后几次,宁肯死忍,也不愿再麻烦殿下。”
他一气说完,抚着胸口,气息纷乱了好一阵才慢慢缓了过来,“我这样讲……殿下可明白了?”
萧景琰将茶杯斟满,递进梅长苏手中。“说来说去,先生还是怨我。”
“苏某不敢,”梅长苏苦笑,“看来我说的话,殿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听了,”萧景琰满心酸涩,“你宁肯忍着也不愿找我……你老实告诉我,我很差么?你就厌恶我至此?”
梅长苏将杯子置于小几,忽然正坐,恭恭敬敬地行一个大礼。
“靖王殿下,苏某决心做您的谋士,就会做好谋士的本分。我若厌恶殿下,当日便不会选择您为我的主君。但是,结契之事请勿再提。我体弱多病,唯一念头便是送殿下安然入主东宫,其他的,不做另想。”
“我懂了。”萧景琰也俯下身,郑重一礼,“我不会逼迫先生,请放心。”
梅长苏道,“多谢殿下体谅。如今虽然夏江被擒,誉王贬黜,但殿下要登上皇位,尚不可掉以轻心——明日夜间,请殿下来府,有一位故人……想见一见殿下。”
萧景琰点点头,告辞离去。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心酸。他倒不后悔向梅长苏袒明心意,怪只怪自己鲁莽,且一味猜忌,不时讥诮讽刺,以致梅长苏病体难愈——如此行事,梅长苏又怎可能对己心生爱慕!辗转一夜,第二日进宫请安,难免面露憔悴,眼下挂着两片青影。静妃讶异,捧起他的脸看了又看,“这是病了?怎么如此没精神?”
“儿臣没事。”萧景琰吸吸鼻子,“就是想起曾对苏先生百般苛责,有些懊悔罢了。”
静妃轻叹,“知道自己做错了,就好好对他,苏先生不是那般爱计较的性子。”
萧景琰鼻头一涩,连忙擦一擦眼角掩饰。到了夜间,他心事重重,带了列战英沿密道前往苏宅,故人果然早已迎候。卫峥一见到萧景琰便噗通跪下,叫道,“靖王殿下!”
当年赤焰军中,卫峥为十三员大将之一。虽然斗转星移,然而讲到梅岭一役的惨烈悲壮,仍不免红了眼睛,哽咽难言。
“……居然是这样。”十四年了,萧景琰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真相。
他的小殊——银甲长枪,往来如风的赤焰军少帅,早已热血洒尽,化作梅岭上的一具焦尸。“纵然我今日荣耀万丈……又有何意趣!有何意趣!”萧景琰激怒之下,不管不顾,一脚踢翻面前案几,杯盘狼藉。
梅长苏静悄悄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殿下。”
他的嗓音哑了,神色还是那样平静,如古井无波。萧景琰再也忍耐不住,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苏先生……我要为赤焰冤死的亡魂翻案,还望先生助我。”
梅长苏长揖不起,“苏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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