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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卿云道:“人在美国,强龙难压地头蛇!”

        “地头蛇”推脱道:“不行。我和你说,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哎!轻点——”

        柳卿云怫然地嗔一声,敲鼓似的狠捶着他的肩,一味死缠烂打,俞扬惨叫着后退,怕将旁人目光吸引过来,传出暗昧事迹,只得应允道:“我帮你查!放手!凡事好商量,动辄采取暴力手段,不可取!知道吗?查什么人?男的女的?”

        “女的。她叫向希微,是个大学老师,上月她辞职去了美国。但我得知她并没有去那里的研究机构报到。我联系不上她,她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

        俞扬被她晃得酒精从胃里直漫上脑袋,额角痛得像打入了钢钉,根本无心听她倾诉,阻止道:“放开我,你把信息发给我,我让人去查。”

        柳卿云当即拿出手机编辑,俞扬斜倚在墙角按揉着太阳穴,转念一想,从她手中抽出手机,声音疲倦低哑,“急什么?我又不能立即帮你查。”指了指常周的方向,“有空先去帮我个忙。”

        常周见俞先生忙于周旋,料定他今晚无暇顾及自己。柳小姐打着腹稿靠近时,常先生正沉浸于满餐台销魂蚀骨的甜点。柳卿云伏在回旋楼梯后观察——她没有女性敏感的心,仍有女性细致的眼。酒吧内唯有临时辟出的食物区是光亮的,那张脸在灯光下格外明晰。她天性不擅欣赏男人,又因职业的缘故,总觉未经描眉画眼的脸,太过单薄孱弱,不足以为美。然而,美不必在眼不必在眉,亦不必在遮掩和烘托的技巧,如果一个人拥有一种无需藏匿也无需夸耀的本性,他便拥有了美。她固然想不清这样的缘由,只觉得那是一张与众不同的没有邪念的脸。

        不等她借由甜品去搭讪,常先生预先彬彬有礼道:“柳小姐。”

        柳卿云问他在闻什么,常周举着一盏果冻似的点心,烦恼道:“我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酒精,我对酒精过敏。”

        柳卿云凑上前去嗅,放弃道:“我闻不出来。”

        两人叫来甜点师询问,确认里面果然加了黑朗姆酒,常周恋恋不舍,“如果我偷吃一点,你会为我保密吗?”

        柳卿云遗憾道:“估计不能。我是受俞扬所托来代他解释一件事情的,我估计现在他正在某个角落偷看你呢。”她将那张照片推到他眼前,常周看一眼又收回视线,澹然说:“我和他说过,我不在乎。”

        他这副模样落在柳小姐眼里全是赌气,她掩着嘴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问过他,是他自己语焉不详。”

        柳卿云发出女旦惯有的柔婉笑声,这下常周也觉得自己是在赌气,难为情地低着头。她叹了口气,才说:“照片上这个人,叫方淮。他的父亲是方杭之,方杭之你知道么?”

        常周道:“俞先生曾到吴兴参加他的葬礼——”

        “啊!就是那位。方老先生是俞扬父亲的至交好友,所以俞扬和方淮从小相熟。方淮比俞扬年长一些,俞扬回美国攻读p.学位时,方淮已经成家,和他的妻儿一同在波士顿定居。俞扬经常上门拜访,不久,他的妻子秦榕发现自己精神出轨,要求和方淮离婚。方淮决不应允,秦榕于是选择诉讼离婚。争执之中,秦榕发现丈夫的坚决,竟然是因为他对俞扬一直抱有特殊的情感。方淮借由婚姻来逃避,但秦榕的情感触怒了他。他们夫妻二人闹得分居时,俞扬才知道自己不明不白成了第三者。

        “自那以后,那对夫妻就不顾俞扬的感受明争暗斗起来——可笑不可笑,离婚纠纷,不争夺孩子的抚养劝,反倒去争抢一个被迫的第三者!这件事情成了一个笑话,当时与俞扬交往密切的人全都知道。有一年圣诞节前夜,他们陪孩子过完节日后,绕道去剑桥市看望俞扬,两人在酒吧里发生了肢体冲突,俞扬发怒把他们撵走。他们开车返回,在一段盘山公路上,发生了严重的事故,车子冲破护栏,翻进了断崖里。一家三口,全部因此丧生。事后调查说,路段刚刚除冰扫雪,能排除车辆打滑的可能,但具体原因并未查明。那以后,俞扬就一直一蹶不振。”她同情道,“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亲自向你说出口呀。”

        常周惊讶地说不出话,柳卿云郑重地拍他的肩,“俞扬不是会执拗于过去的人,但那几年他过得不得意,我猜他不愿去回想。虽说我是外人,但这些事情,我建议你不要主动跟他提起。”

        舞台上,何其青早唱哑了嗓子,受董升升的撺掇,一群人闹哄哄地将他拖下来,又闹哄哄地把俞先生推搡上去,俞先生被摁坐在凳子上,众人纷纷拿出手机准备录像,谁知舞台中心的人眼皮一沉,倒在了一串琴键上,噪声大得可怕,众人作鸟兽状散去。

        常周被柳卿云怂恿过去。他站到他的身边,俞扬睁开眼睛,光怪陆离的颜色映在他的眼球上,常周俯身挡住了刺眼的追光,那浓郁的棕黑便回来了。两人离得极近,俞扬却仍觉得有一种“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般的遥远,他伸出手要拉他,常周却试图把他搀扶起来,两只手默契全无地错过,常周轻声笑道:“你喝醉了,我们回家吧。”

        酒吧区内道隘不容车,常周搀扶着他步行。如此重压之下,走得举步维艰,而罪魁祸首还醉兀兀地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带我走进了潘洛斯阶梯?”

        “明明是你把我拖入了势阱……”常周喘气质问,“你究竟喝了多少酒?你简直像发酵的酒曲霉一样臭。”“酒曲”闻言,脚步顿住,低头嗅自己的外套。常周四下张望,只看见一家未打烊的咖啡店,将人拖进去,卸货般倾倒在交椅上,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放置在桌上,对俞扬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的药店买抗过敏药。”又嘱咐随行的保镖注意安全。

        才走出店外,背后的声音响起:“你去哪儿?”他一回头,俞扬站在常青藤冬季里碧绿蓬勃的丝绦下,一头棕发被岁暮的凛风吹得后仰,紧蹙的眉使前额显现出往常不见的碎细纹路。常周愣愣地笑,走上前去,伸手捂住他冻红的耳朵,心里像涨满了春江的水,“冷不冷?你怎么这么黏人?”

        俞扬不肯放开他的手,一位保镖主动请缨代劳去买药。常周见他步伐忽地矫健起来,本以为他酒醒不少,谁知他未走几步,又转头疑惑问:“我的车呢?”常周解释说车无法开入这里,要走到停车场。俞扬执拗道:“要开车。”

        常周无奈道:“这里没有车,你要开什么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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