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天桥下,那个傻子乞丐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桥下只有几个支摊算命的神棍。安澜问了旁边的环卫工人,那人倒是回答得很直率:“那傻子大概是要饭去了,你们要找他,晚上再来吧。你们是记者吧,前几天警察还来过几次,就是为了那个大学教师的事情。”
现在是中午,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安澜想回学校复习功课,辰夜却拉着他在旁边的咖啡馆里闲坐。他说:“那个乞丐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做我们这一行的,有耐心。三五个时辰算什么。一百多年前,还是这个地方,一个员外家的小妾难产,我足足在门外等了三天,才把那对母子接走。”
安澜心想:拜托没人稀罕你等啊。
虽然不能回学校,幸好口袋里还装了一本便携式的英语词典,他将词典摊在精致的乳白色玻璃桌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用修长的食指在桌面上写划,口中念着轻而软的单词。
辰夜是一个很热情健谈的神,他原本想借此机会与这个大学生加强沟通,结果这人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明明之前认识的人类对自己都既好奇又崇拜,缠着自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那才是神的感觉啊。
安澜轻轻翻过一页,抽空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的泡沫。
辰夜开口问:“学法律很有意思吧?”
“没意思。”安澜头也不抬,轻声说。
“那你为什么学?”辰夜说,心里加了一句:你有受虐倾向?
过了一会儿,安澜合上课本,看向辰夜,慢条斯理地说:“你有没有看过东京审判这部电影。”“
“没有。”
安澜笑了一下,继续说:“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组织我们观看了这部电影。我是受了梅汝傲的影响,才报考的法律专业。法学课程学起来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但是法律的终极奥义归结起来,无非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安澜说话很沉稳,语调轻得宛如小鸟的羽毛挠在手心,让人有些心痒难耐。辰夜的思绪忽然飞到了旧上海一名红透十里洋场的舞女。她是在自己的公寓里,注射了过量的吗啡而死的。辰夜带她走时,她一路上低声哼唱着《夜来香》,语调里满是欢喜。
辰夜很容易对那些柔弱而稚嫩的灵魂产生怜爱的情愫,这就是他对安澜青眼有加的原因。辰夜收回了思绪,才发现安澜正不满地盯着他。
“真没礼貌。”安澜皱着眉说:“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竟然走神。”
安澜打开书本,不再和死神说话了。
夜里的城市很热闹,天桥下熙熙攘攘,辰夜盯着那个在路边傻笑的乞丐,他的身体里有一个残缺的黑影,混沌无知。旁边摆摊卖玩偶的女学生,身体里是一尾活泼的金鱼。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里是一片炙热苍凉的沙漠。一个穿着睡衣出来买菜的妇人,她的心里有一只巨大的蜈蚣……这些都是辰夜根据这些人灵魂而进行的想象。
张静涛显然不在这里。
无奈,两人只好离开。安澜沉思着,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都把张老师想得太低俗了。”
辰夜走在安澜的左手边,一边听,一边搜寻路上的出租车。
“虽然发生了那种荒诞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恋恋不舍的话,那一定不是恨,而是爱。”安澜说:“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地方、这个乞丐。他一定还藏在自己家里。”
辰夜想,反正现在没有头绪,就听他一次好了。
回到学校里已经是深夜,大多数楼已经熄灯,他们两个来到教职工住宅区,安澜训练有素地穿上工作服,两人悄悄地来到了张静涛生前的住处。他们两个进屋的时候,里面灯还亮着,张妻穿着居家的衣服,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神色黯然地整理张静涛留下的书本、衣服、盆栽、车钥匙、半盒香烟、剃须刀、手表、签字笔……
张静涛则坐在沙发上温柔地哄着摇篮里的婴儿,时不时地看一眼悲伤的妻子。
见到两人进来,他有一丝吃惊,但很快平静下来,竖起手指在唇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弯腰在女儿柔软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走到妻子身边,无限深情地为她拢了拢头发。他朝两人点点头,坦然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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