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用皮带在牛棚里上吊死的。死之后灵魂就一直在原地盘桓。几十年过去,牛棚被拆了之后,建起了工厂,工厂破产之后,又建起二层小楼。院子里种满玫瑰、芍药和紫藤萝。每当花开的时候,他就坐在走廊的石凳上,花朵的颜色,使他想起他爱恋着的少年的容颜。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资格考试的时间临近,众人在网络上查询了考点之后,就开始到考点附近预订宾馆。老三和安澜在同一所小学考试,学校位于旧城区,四周看起来不是很繁荣,两人在一条小胡同里发现了一家宾馆,询问后得知,只剩下一间大床房,无奈只好订下。
考试前一天,下起了绵绵秋雨,旅店老板五十多岁,慈眉善目,身材高瘦,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穿着白色的背心、灰色的短裤,很普通的一个老头子。
安澜把身份证递给老板,在等待登记的时候,安澜注意到柜台上放着一个陈年照片。安澜好奇地拿起来,里面是两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青年,一个浓眉大眼,很符合七十年代美男子的标准。另一个男人相貌精致温柔,有点男生女相。
“老板,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啊?”
老板一面登记身份证号,头也不抬地说:“是我和我老伴。”
老三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哪个是你啊?”
老板指了一下照片里那个相貌精致的男孩。
老三和安澜面面相觑,停了一会儿,老三呵呵笑:“老板娘不在店里吗?”
安澜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老板把身份证和房卡交给他们,两人进了房间后,老三躺在床上打滚,安澜说:“你没发现吗?照片里是两个男的。”
“我也看出来了。”老三抱着枕头,咬着下嘴唇,思索道:“你说他是不是那个。”
安澜掏出课本砸向他:“你还有心情想这个,赶紧看书吧。
当天晚上两人洗漱过后,坐在床上翻阅法制史,互相提问了一会儿,躺下睡觉。老三睡觉很不老实,一会儿嫌枕头太硬,一会儿嫌被子太厚,最后扔了枕头,把头抵在安澜的肩膀上,嘀嘀咕咕地和他讲述与女朋友吵架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安澜出门的时候,看到旅店老板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圆桌上吃饭,但是桌子上却摆了两双碗筷,安澜觉得这情景有些诡异。但也来不及多想,就和室友匆匆去考试了。
当天的科目考完,两人在旅店的院子里看花,闲聊。旅店老板看了一会儿电视,嫌屋子里闷热,也搬了一个小板凳出来。他是个很健谈的老人,和安澜他们聊天气聊政事,倒也很融洽。
安澜本来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眼见时机成熟,就问起了早上两副碗筷的事情。老人很安详地解释,那是给他死去的留的。
“他虽然逝去很多年了,但是我知道,他的魂魄一直留在这里,他舍不得我。”老人笑了笑:“我小的时候,他就说要照顾我一辈子,他是个很守信用的人。”
老三也对这种陈年往事很感兴趣,倒退十几年,同性恋在中国可是犯罪,不知道这一对老人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那您的那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老三问。
“有些年头了。”老人低头想了一会儿:“我想想,那时候我高中毕业,才十八岁,现在六十二岁了。算起来已经四十四年了。”
安澜惊讶的说不出话,而老三也张大嘴巴“啊”了一声。他们还很年轻,接受的思想也很新潮,很不理解这种近半个世纪的单恋是如何度过的。
在两人的追问下,老人简短地讲了他和恋人的往事:两人高中时候相遇,情窦初开,彼此爱慕,是很纯粹的恋爱。当时赶上国内局势动荡,亲人朋友之间反目成仇、落井下石。两人的事情不知怎么被另一个同学知道了,就四处宣扬,说两人耍流氓。那年纪略长一些的男孩子,就履行了“照顾一辈子”的誓言,把所有的罪名都顶下。最后在批斗中不堪屈辱,自尽了。留下这年纪小一些的,独自活在这世上。
老人讲到自己的恋人在简陋的牛棚里上吊自杀时,眼圈有一些湿润,不过情绪又很快平复过来。他一个人熬过了那个年代之后,又过了几年,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恋人自杀的地方,建起了工厂,工厂破产之后,地皮闲置,后来就有当地人在上面盖了二层小楼,做起旅馆的生意。老人故地重游,见此情景,拿出半生的积蓄,买下了这家旅店。
“我接管了这家店之后,推开玻璃门进来,似乎看见他就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冲着我笑。他还穿着绿色的军装,腰上扎着皮带,威风凛凛。我却已经是老骨头了。”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在回想着那天的情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