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怎么样的瞬间?!
百里屠苏感觉到,他怀中的欧阳少恭,身体竟不自觉地发起颤来。
☆、江陵(二)
“少恭,若回忆让你难受,你就不要再说了……”百里屠苏见他这般情状,心中不安,怀抱住欧阳少恭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回忆难受?不,并非如此。在生死关头,面对空茫的虚境,唯有苦难的记忆才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我倒要感谢它们……”
欧阳少恭挣开百里屠苏的怀抱。
他声息已经渐平缓,但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嘴唇甚至还有些发颤,他灰黯的眼眸透过百里屠苏的脸,似乎穿伸到令人无法触及的地方去:“……我为一缕残魂,本不完整,生不能为人,死无□□回,若无渡魂以求生,便会灰飞烟灭。……并非像那寻常人一般,尚有忘川河、黄泉路相伴,所谓死,就是彻底消失,从此湮没不闻,人间再无我存活过的痕迹……”
“每在生死关头的那一瞬间,我总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之力从我体内消失的过程,迅疾无比,又缓慢无比,无论你如何绝望,如何不甘,它都丝毫不可挽回……你看到自己消失,周遭声响俱寂,可怖的虚空逐步将你包围,你睁大眼却看不到一线光明……这是就是生与死的一瞬间,明明是极为短暂的瞬间,却又似乎比千年的一生更为漫长……”
“屠苏可曾见过,溺水而亡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们面目扭曲,眼神之中,无不遍布了不甘、恐惧、挣扎……无论死志多么坚决的人,在生死的一刹那,无人不惊,亦无人不惧。你的身体在渴求生存,而天意却要夺取你最后一□□气,你百般不甘,却不得不屈服……在那一刹那,你可以看到一生中最为惨痛的回忆、最为恐惧的过往,而这一切,都抵不上对将被剥夺魂识、剥夺意志的残忍,你何等清晰地感受到,你所有的一切,你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憎,属于你这个人的一切,均将不复存在,全然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复存在……”
“少恭!”百里屠苏听得冷汗涔涔,无意识中发出的一声惊呼已满带颤音。
欧阳少恭阖目吐了一口气,似在平息这强烈的情绪,他的脸色白得几乎发青,看得百里屠苏心惊胆战。
“自从生死一役后,便是那些认为永世不可消磨的记忆,竟也消淡了许多……而今虽旧事重提,总不复昔日之锥心,屠苏,莫要紧张。”
百里屠苏若有所感道:“虽不曾像少恭一样经历过渡魂的痛苦,可少恭的心情,我却似乎能够体会一二。我知道,我每一天都会失去记忆。但有一事始终不曾忘记,那便是每晚入睡之前的煎熬,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亦让我十分害怕。我一想到,醒时一切都不存在了,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又全部消失,心里就说不出的焦愁。我还记得,清晨睁开眼时,一片迷茫,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处何方,就如同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我不是我,我不复存在,无人知晓今日的我曾存在过,那一切又有何意义?我又为何而来?这种恐惧说不出来,又十分悲哀……”
欧阳少恭心中微讶,深深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害怕消失,害怕不复存在,屠苏的感受,确是十分接近……”
百里屠苏恩了一声,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不安道:“少恭,当初真是我,……杀了你?”你那样恐惧死亡,害怕消失,我却一手将你毁去……
欧阳少恭沉默半晌:“并非全然如此……”
欧阳少恭转过身体,缓步走向内室中央,他抬起头,望着那些画像,似乎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
“……昔年我为太子长琴之时,性本淡泊,看尽花开花谢,深知世间荣枯有序、万物终有尽有,可一世世的渡魂,却令我陷入生存之执念。我也曾经……狂热地追求长生之法,可长生之术终究渺茫,以我残魂之躯,不可能再修仙身……我不得不反复地经历生死、渡魂、记忆的消失与错乱……生存于我,并非乐事,反为苦役。”
百里屠苏心头一紧:“苦役……”
欧阳少恭道:“独生独生,亲寡缘薄,这便是我每一世的宿命。周遭之人无法长久陪伴,不是早夭便是别离,还有无数的背弃……渡魂之后,我也曾挂念从前亲友,再度寻访,可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无不视我为怪物,疑我惧我,不复相认。可虽是苦役,我又仍生甘心?生的渴念反倒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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