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成长的两个女孩无法忍受这样的压力和侮辱,在黑夜偷跑了出来,一起跳进了大海。渔民的孩子许多是不会游泳的,父母担心孩子会游泳以后就仗胆跑到海里去,就干脆不许他们学游泳,这样孩子就不敢下水了,父母也就能安心外出了……
那天哭号的是青叶的母亲和小英的母亲,两个痛不欲生的女人一边哭号一边当众忏悔自己的罪恶与痛心……
“这个事对你的刺激很大,所以你就患了忧郁症?”我的故事结束以后,我们沉默了好久,嫂子轻声说。
我没吱声,只对她笑了笑。我早就很忧郁了,在我还跟小玲好的时候,我们顶着多大的压力啊。还有爸爸把我赶出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大学过年的时候,我知道我有多忧郁。只是因为有小玲,我还能找到安慰和快乐。小玲走了我差点就躺倒在火车轨道上了,是安安给了我阳光和空气。我的安安也消失了,我再没有阳光,再没有空气。青叶和小英的事只是个导火线,我忧郁症的爆发是个必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五、世界之外
青叶和英子自杀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黑黑的简陋的渔民的出租房里,大睁着双眼一直到天明。青叶和英子的面容在我眼前闪现,脸色胭然,笑容粲然。那两具失色的尸体直挺挺地摆在我面前,横着,竖着,旋转着。那个晚上的海涛不再温暖,不再是个怀抱,它是一个巨大的凶悍的巴掌,是一张阴森狰狞的喘着粗气的面孔,是一个呼啸的血盆大口,是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诅咒,是踩踏得人身心俱裂的铁蹄。我听着它的声音,在六月的夜里瑟瑟发抖。
第二天,我依然到渔村去,帮渔民干活,我很努力地让自己没有思想,实际上那时候也已经没什么思想。我一声不吭地干活,干得比哪一天都多,干的时间比哪一天都长,我不知道累,只知道不能停下来。实在没活干了,就到沙滩上捡垃圾,把它们收集起来扔到处理垃圾的地方。到沙地里捡贝壳,捡了一堆又一堆,再分类,分得很细很细。然后再去捡,把埋在沙里的也抠出来,拿到水里清洗干净,排在石头上晒干,再归成一堆,再分类……
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就不停地吃,一直吃到撑。我不敢再坐在山上看日出,不敢再躺在沙滩上看夕阳,不敢看那些蓝蓝的海水,洁白的云朵,不敢看明净的天,飞翔的鸟,不敢看苍翠的姿态优美的树,不敢看夜晚的星星,它们都太美了,太能触动我的心了,一看到它们我就会忍不住流泪,不停流泪。
第二个晚上,我也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那些海浪碰撞的声音,那些海鸟的叫声,林木在海风中的萧萧声,那些海潮涨起又退下时在沙滩上刷起的哗哗声,自远而近,自近而远,声声入耳,声声入心。我睁着无眠的双眼,听着,度过漫长黑夜的每一分钟。脑海里依然是青叶和英子胭然的脸色,粲然的笑容,依然是横陈的发白发胀的尸体,我惊恐,惊恐得眼睛不敢闭上,一闭上,那些脸容,那些尸体就乱箭般飞到我面前……
第三天,还是一样,我开始害怕见到床,害怕见到像床一样平坦的地方,它们一出现,我马上就惊惧地想到每分每秒都清醒着的失眠。
第四天,第五天,也一样……
第六天,我开始一阵阵发冷,双手发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个游魂。我拼命克制着发抖的手脚和嘴唇,到渔村去,到海滩上去。可是,我真的干不下去了,我失去了干活的愿望,失去了举手投足的兴趣,我动都不想动了。我就呆坐在房里或者石头上或者沙滩上,一动不动。我知道,我撑不下去了,我控制不了了,我,就要死了。想到死我竟然这么安静,我的脑子竟然变得这么清晰。我发现我已经不会害怕,不会恐惧了,也不再渴望有个家,不再渴望有个怀抱,不再渴望任何温暖,人世的温暖。因为我已经是世界之外的人。
对,世界之外的人,现在我才明确地知道,世界没有遗弃过我,我也没遗弃过世界,我一直都在世界之外,一直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也没有同伴,我未能感受亲情和友情的温暖,我只会眼睁睁地羡慕别人的欢乐。
长大后,我知道我爱着一个同性,从十四岁开始,我就生活在主流爱情以外的另一个看不见未来的世界。
被逐出家门以后,我知道万家灯火里,没有一个会是我的家。
小玲离开以后,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以外的“那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失去安安以后,我知道,无论这个世界之外的那个世界多么美好,它必须被消灭。
早几天,青叶和英子的悲剧就是一种彻底的被消灭。
现在我知道,作为世界之外的人,我,应该,只能,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是我的,我是局外人,外星人,一个误入尘世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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