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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意。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刀兵又何妨,非议又何妨。”

        曾静昭闻言愣在那里,面上虽然依旧梨花带雨,心里却如夜空突然划过闪电。从开始相处时,段镝之说话总是分外守礼;到后来日渐熟悉,她对段镝之不摆架子,段镝之对她也不说君臣之间的套话;再后来她甚至主动跟段镝之撒娇,而段镝之总是让着她,甚至偶尔被她逗得脸红,也从不抗拒。每次见到段镝之病中伤痛她总是非常担心,段镝之为了她从来不辞辛苦不顾一切,若说她们不是互相爱慕,还能是什么?

        原是她太专注于国事了吧,每次看着段镝之的眼睛,看着那种眼神,只觉得喜欢,却没有想想自己,这喜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喜欢。曾静昭登基以来做着这样那样违反传统开天辟地的事情,为此顶住了无数非议。若说她没有怕过,那绝不可能。只是她用一意孤行的勇气战胜了恐惧。如今猛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预备情人—或许在一些人眼中她们已经是了—她突然害怕起伦常来。她并非怕别人非议段镝之是佞幸宠臣,也无谓段镝之后世史官要如何评价自己的功过—只要弟弟能够成为明君,那就够了: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一种不能为世所容的崭新爱情袭来的惶恐。远在我发现我自己爱上了你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可我没由来的一阵惶恐,后知后觉之间我感到了畏惧。像是蒙眼坐上了不知驶往何方的船只,前方似乎风高浪急,被捆着的我吓得心神不宁。

        良久无言之后,曾静昭安抚了段镝之,时间已晚便回宫去了。段镝之不疑有异,几日后好些了回去面圣时,她才发现她们之间气氛的变化,她才意识到曾静昭因为那日的自己隐晦的表白而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顿时也变得惴惴不安。犹如乍然推开门扉,两人却立在院子里进退维谷。每每说完了公事,段镝之想鼓起勇气和曾静昭说一说自己的心意,曾静昭总是拒绝,她也不好再追—她惯是顺从的。她也揣测不到她到底如何想,所谓情爱之中无智者,她更是木讷老实至极。

        直到今日桃花盛开,曾静昭忽然提议一起去御花园赏桃花,两人才一起过来。在德昭过来之前,两人**坐已久,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分明桃花开得人心都暖了,气氛却压抑得像盖得严实行将煮沸的锅子。

        “镝之。”曾静昭轻声唤她。四下无人,连兰芷都守在远处。偌大宫中倒有一种世外桃源的自在。恍然间她才发现和段镝之不讲公事的相处总是这样,总让她觉得即便身处宫墙之内,心却无比自由。“嗯?”段镝之看着她的眼睛,她看见段镝之的眼神就像春天的溪水一般温柔清澈,“你为什么到我身边来?”她知道这是个蠢问题,但她也找不到别的恰当词句来问,段镝之闻言也笑了:“奉先帝圣旨来保护你。”“要是有一天我让你走,你会走吗?”她说得不温不火,语调十分平静,甚至可称温柔,但段镝之显然被吓了一跳,眼神变得惊恐,脸也涨红了。她就这样沉默的看着段镝之,等待回答—她并没有想得到的回答。她也听天由命。

        过了一阵—又似过了一年—段镝之道:“静昭,假如你哪一天真的要我走,我走便是。我只求…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你身边,保护你。”

        她其实不想去问段镝之的真心。假如她是为了权势而来,那么得到了狴犴校事府之后就不必在这样赴汤蹈火了。她身上的伤痕为她作证。曾静昭其实想从她身上找到勇气,让自己有勇气也像她一样为她不顾一切,否则那就不是爱了。在她们两人眼里,那就不是爱了。

        然而此刻桃花开了,曾静昭也觉得自己智者千虑。伸手去拉段镝之,有些羞怯的拉着段镝之的手道:“…怪我,说这些话**什么。要是将你赶走了,我还当什么皇帝。”段镝之口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哑在那里。曾静昭见她这副样子好笑,那副调戏她的坏心肠又蠢蠢欲动,她说:“本朝公主下嫁驸马,总要这驸马要么是当世一流人品,要么是在边疆建立武功,要么是,”说着看了段镝之一眼,段镝之笑道:“要么是什么?”“嗯…要么按本朝皇子纳妃来说,总要出身、品德、姿色样样皆好的。你看你,倒是符合哪一点了?”段镝之笑容不减,这时候那点说笑的本事又回来了:“是是是,我一个格也够不上。还请陛下赐我个机会,让我边疆去一刀一枪建尺寸之功;再劫掠蛮族,想办法凑点聘礼来。”曾静昭笑着站起来,仗着周围没人,走过去搂着段镝之道:“这种事,你让德昭给你派去。我在位时,元化年间,你想都别想离开我。”

        她当然还能记得段镝之也伸出手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好,我不离开你。那声音,清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以前总觉得说一辈子太遥远了,现在忽然不觉得了,甚至感觉不到变数的可能。

        第11章十一

        元化六年,曾静昭终于把朝臣们打造成了铁板一块。她感觉他们终于成为向皇家效忠的一个整体,一齐向外发力,一齐管理天下。她能在朝堂上听到她想要听到的有益的争论,这样的争论能够真的解决问题。往日曾经让许多人失去生命的关于她或者新政的非议已经烟消云散。在她看来,在朝廷的表象上,她的新政实行效果非常好。她已能想象天下万民分到了多少田亩和牛羊,多少人有了自己的治生产业,官府登记在册的徭役劳力又多了多少,未来,他们曾家的江山会更加强大。

        她依然按时听段镝之汇报狴犴校事府的监视报告,为了不让这群虎豹闲着,她继续安排他们去监视朝臣,甚至最好再把爪牙伸展到江湖上去,看看那些任侠的豪强,是否还在秘密做着什么事情。她相信他们永不安分。她相信她需要永远的监视着他们。只要有利益,任何人都会叛变。她已经收买了普通百姓的民心,但她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和利益可以用来收买豪绅们。曾静昭的想法很简单:若没有皇家和朝廷的努力,这些为富不仁的东西怎么可能富得起来、富得下去?为此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不应该再向她要求什么不该要得东西。她相信再过几年这些人学乖了,再想控制他们让他们听从皇帝的权威,就更加容易了。

        她要构建的天下,留给德昭的天下,是一个可以轻易由皇帝完全掌握的天下。

        监视的结果正如所料,如今众人畏惧皇帝,都谨小慎微的做人。但她对豪绅还是不很满意,又无处下手,遂只能放任自流。偏这个时候,梁烈在秋收之前向她提示,要重视弥合和豪绅的关系,百姓与豪绅,毁坏了与任何一方的关系都是不行的,要注意平衡。甚至言之凿凿的讲起帝王之术就是平衡诸般关系,言语中似有劝她不要再使用狴犴校事府的意思。曾静昭未置可否,想了一阵,开始觉得梁烈固然是肱股之臣正直之辈,说到底还是和豪绅们是一类人,遂不打算理会他的进言。

        她要构筑的这个天下,谁也不能阻止。她自己这样以为,段镝之也这样说。这样想的此时此刻,她又开始思念段镝之。即便对方只是在她自己府上办公,即便对方今早才从自己寝宫出去,即便早上她醒来时看见段镝之的睡颜一度不忍心将她叫醒、反倒搂着对方再睡了一会儿,她还是想。她知道不能,但她几乎想段镝之坐在自己身边陪自己看奏章。但要真那样,大概她就没法看了。

        好想叫她做自己的佞宠就够了,陪着自己就够了。可也知道她是终归要被放出去的猛禽,不是笼子里花俏的黄鹂鸟。为此甚至生出雄心壮志来,好比那想一统天下之后归隐山林去声色犬马的君王。她要收天下之兵,踏平世间的所有阻碍,以扫平一切的霸道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只为了和段镝之到没有纷扰的地方隐居。

        这样想着,她面带甜蜜笑容的在奏章上笔走龙蛇写下自己同意并且要求尽快上报对新政不满和改正的报告的要求。

        与此同时段镝之的府上,她略带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红绫女。“我以为你秋冬不会来。”“怎么?还不许我来参观你们中原衣冠?”“不是嘛,我是怕你觉得太冷。”“我们那山里又何尝不冷。”“打算住多久,我给你腾间好屋子。都不满意的话睡我的床。”“我睡你的,你又睡到哪里去?”段镝之不答,红绫女瞧见她脸红,心里霎时不是滋味,又不能明说,更没法闹脾气。眼神低下去,又瞧见她微微一笑,啊,那笑容真好看,甚至还带着一种娇羞。

        都是她的,不是我的。

        红绫女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你难道都要住到你那公主皇帝宫里去了?”“那自不会。”段镝之有些脸红,“我们都有要忙的事情啊。有时候我也需要在这边呆着。”红绫女却没多问,又是一阵沉默。红绫女百感交集,段镝之羞怯尴尬,四下竟是鸦雀无声。末了还是红绫女开口道:“那也好。难得冬天来一次,想和你喝喝酒吃吃肉。”段镝之笑笑,“你若是想,我们一道进宫去也好。”红绫女一笑:“只怕我们边陲蛮夷,学不来那诸般礼数。”段镝之哈哈大笑,“是啊,礼数最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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