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镝之从猎场星夜往回赶的数日历,她试图拖延时间,坚持要等江陵王的家眷来了再处理;然而天下风传此事,光是东都和京城就有无数传言,之前的诸般屠杀沉渣泛起,一瞬间段镝之所作所为皆是行凶不义,此人乃是十恶不赦的恶魔。进而就有风传段镝之秽乱宫闱,当今圣上任用奸邪等等。不日在段镝之到京的前一天,廷议上谏官们纷纷表示校事府的风气不正,不能再纵容下去;段镝之所犯之事有害陛下清誉,应当顺万民之意重责。
她说,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朕之前也说过很多次,朕会秉公处理。谏官们又说,陛下当降旨一道,将其欺君罔上之事昭告天下。曾静昭看着他们,殿外是个雪后晴天,反射的光芒太过耀眼。曾云昭的家眷来了,来的比预料中快,简直好像是一早就知道要来似的。江陵王妃穿着孝服跪在地上哭道,我不要这人死,我要她生着受罪,直到老病而死,用她生的每一天来给我冤死的夫君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12}又称乌夷、乌耆、阿耆尼,新疆塔里木盆地东北部古国,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焉耆回族自治县附近。
{13}类似情节出现在电影《夜宴》中。
第16章十六
段镝之在进宫门的时候就被羽林卫给抓了,直接关进大理寺的牢里。她知道事情败露了,也不是没想过她可能要承担所有罪名,她也考虑过被处斩的可能性。她也能想到,对于曾静昭来说最保险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推的一**二净,一切都是她欺君罔上,一切都是她祸乱朝政,玩弄权柄,甚至有必要的话,大可以再给她也扣点别的罪名。等到来人宣旨然后把她押赴行刑室的时候,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己是晁错为景帝而死的悲壮心情去的。
圣旨说她欺君罔上残害忠良,本为斩首之罪,但念其为功臣之后,在之前的一些朝廷大案中也立了功,遂决定将她处刑之后流放到玉门关外,圈禁在一处山上放羊。
“终生不得录用!死后不得葬回关内!”
这话像魔咒一样萦绕在她耳畔,即便她只听过一次。“啊…”她低声叹息,好象一只豹子。一口血吐在自己的手上,右手手腕上是当日被晋王刺出的狰狞伤痕,如今浑身旧伤争相复发,手腕大患自不例外,此刻缠着绷带敷着药。过去的事像黑色沙尘暴一样连忘记也不能,袭来之时只能接受。从下狱到在广场上公开受刑,她都没有见到曾静昭。在被拉出打之前,她在大理寺的监牢里把脊杖和鞭刑等诸般刑罚都受了。宗室的怒火熊熊燃烧,假如她是火烤不死的,早已把她架上火去。若能杀她千次,他们定然杀她千次。他们既不想她死的轻易,又不想她舒服活着。朝臣们有的看不惯狴犴校事府的作为,有的忧虑民心所向和谣言四起,也支持宗室们的请求。众人在朝堂上哭诉申斥个没完,原意是要把段镝之关在牢里每年江陵王忌日拉出来打一顿—曾静昭却说,若以此法来年年祭奠无辜死者未免有失尊敬,作为罪犯,将她处刑流放了吧。
她才不会把段镝之留在危险的京城大牢里,毕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那一只黑手给害死。把她流放到宗室无法触及的边关之外,圈禁起来,看守她的人都是她父亲曾经的部下,也就等同于保护了。
她身上带着重伤,被关在囚车里,押赴远方。
一夜北风呼啸,焉耆城外的大军像沉默的野兽般睡着。直至太阳初升,第一个进帐篷来见她的是随军医生。医生检查完毕,将领们就鱼贯而入。叛军被追打了一年,早已弹尽粮绝军心涣散,一路败退到最后当日发迹的堡垒焉耆城负隅顽抗。如今只要将焉耆攻克,这一年多的西域大乱也就平息了。段镝之本意欲围困焉耆等待叛军自己内讧,现在看来似乎是低估了焉耆城内保存的实力。她派人潜入焉耆城刺探情报,得知叛军回城之后本来缺乏支持,但叛军大肆屠杀了城内的反对者—将其当廷直接抛进锅子煮吃了—也就再无反对者。今日探子冒死逃出来回报道,城内粮食几近耗尽,普通百姓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大军围困焉耆已久,如今时间再拖下去,不但增加战斗难度,也徒增太多人间惨剧。段镝之正与将领们商议如何诱使大军出城决一死战,就收到叛军的战书。将领们议论着战书的可靠性,段镝之被身上疼痛所折磨,恍恍惚惚间仿佛看见曾静昭站在城楼上送她离开京城的样子。
我生命的某个部分已经永远的损毁了。
我走了。再见。
“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我们也有。既然要准备出城决战,对方肯定也抱了必死之心。这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回去拟定一个野战击败其主力然后攻城的计划。派人去城门口喊一声,说我们接受决战。去吧。”
医生把药端来了,将领们也领命而去。段镝之闻着药味,知道又放了御赐的补物。“好东西留给士兵们吧,不用给我。一时半会儿我也不会死。”军医从她父亲多年,一脸忧虑的看着她道:“这是御赐给你。我也不敢给别人用啊。”
流放路上的一个晚上,在敦煌,众人都睡了,红绫女和莫野泊千里迢迢追过来准备劫囚。她说她不走。红绫女默默无言,莫野泊张嘴就要骂她,又怕惊醒军士。二人明白她是不愿再招惹是非,情愿牺牲自己。莫野泊自去放哨,红绫女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进囚车,想给她上药治伤,却够不着。她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着盈盈泪光,段镝之一路上肉体与心灵的疼痛从未停止,见到这副模样更是五内如焚。红绫女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手抖着收了回去。又给她喂了水擦了擦脸—为表惩罚,一路上她只有便溺才可以离开囚车—颤声道:“等到了地方,我们再去看你。”“嗯…一路…小心。”她声音**涩的好像被砂纸磨过。
流放她的地方是山坡上的牧羊人小屋。天知道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哪里来的牧羊人。小屋勉强可以居住,方圆百里除了驻军就没有了别人。她的水和食物一概由边防军送来。牧羊,只是对她的一种惩罚手段,并不指望她有什么产出。身负重伤的她到了之后便卧病。红绫女和莫野泊本希望可以直接去探望,却没想到小屋被前来护送的军士团团围住闲人免进—这些军士或是宗室故旧或是受人所托,多多少少还和段镝之有仇。他们奉命守着囚犯到深秋不让她被人救走,且奉圣上谕旨,也只有临近驻军的军医获准为她治伤。莫野泊气的直想上去杀人,被红绫女拽住。莫野泊冲口就要骂,低头却看见红绫女左手握拳,关节发白。
段镝之抵达小屋的时候乃是深冬,军医冒雪上来过几次,半月后大雪封山,别说军医,就是守备官兵也很难上来了。这时候莫野泊才趁机踏雪无痕的上去看望过一次。若没有他这超凡轻功,段镝之大概已经冻死在上面。西域气候就是从那年开始突然变得更加恶劣。段镝之在床上躺了数月,两次性命危急都是莫野泊和红绫女冒着风雪上来救她;醒醒睡睡之间,她总是看见从墙缝隙里漏进来的雪。直到她可以自己下床生火的一天,感觉看见了温暖的阳光,推开门,看见了太阳。
那是短暂的夏天。她试图抬起自己双臂,断裂的骨头和手腕的穿刺伤痛不可当。想要迈步,感觉右腿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奔跑的能力。小屋的景色其实很好,羊圈里空空荡荡,此刻山坡上寂静无声,天地间只她一人。她忽然想知道自己当日被迫解下的佩刀在哪里。她想迈步出去走走,走了一步却立刻摔倒在地。按照圣旨,她只能在此终了此生。死了挫骨扬灰撒在山间。她很清楚自己长期生活在这样的条件里于自己的旧伤是半分好处都没有的。假如这是曾静昭为她选的—正如别人告诉她的—那么曾静昭无非替她选了一个不那么快的死法。假如她在等待拖延时间寻找机会救她,抑或只是让天下人看着一个奸邪之徒受罪来赞扬她的英明,都没错,都可以,段镝之不想知道。
等她渐渐好了,已是秋天。红绫女迫不得已要回南方去处理教中事务,临行前趁夜色来看她。看见她竟然给自己准备好了许多拐杖和取暖用的木材,甚至将小屋里剩下的破旧兽皮也翻了出来铺在床上。见她来了,还一副“你看我把这里打理的多好”的表情。红绫女神色忧伤地看着她道:“不打算和我走吗?”段镝之艰难地坐下,那动作僵硬,红绫女只觉心碎,“我哪里也不去。我去了,让她怎么办?”红绫女叹气,“冬天守军撤走之后,野泊可能也要走了。东西我就让他一发全部送上来。”“好。你们都去吧。万事小心。”红绫女不忍离去又无话可说,只好装作检查木柴,段镝之也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走了一圈再无可看,红绫女决定转身离去。到门口不过两步,她停在那里,手按在门上却没有推开。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第一书屋;http://12w.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