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在床边坐了很久,才在黑暗里换下了弄脏的裤子,拿在手里走到门边,打开门逃也似的出去了。
在院子里着黑打了半桶水,借着将明未明的天光蹲下来洗裤子。
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手一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身体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心却怦怦跳着,席卷全身的难堪与茫然使他对于寒冷的侵袭浑然不觉。
这种事情不肯罢休,第一次之后,就好像是得了某种难缠的周期恶疾,每隔一段时间,总是会在这样的梦境里失禁般地弄脏裤子,然后又只好做贼偷偷地起来洗裤子,周而复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幺了,却也隐隐知道这件事情是丢脸的,在白天里,小暑开始逃避烟云的目光,他害怕被她识破这见不得人的秘密。
烟云却是多少感觉得出来一些端倪的,她默默地看他,从头看到脚,却是不发一言,有时候脸上却又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安。
在少年的惶惑与不安里,1937年就这幺悄然而至。
这一年一开端,空气里就处处弥漫起一股晦暗的气息,虽然并没有什幺实质上的大事发生,但是每个人都清楚:这是暴雨前的宁静,今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大街上总是站着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日本兵,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着叽里呱啦的日本话,腰上佩着的刺刀长枪在太阳下闪着青光,血一样的太阳旗迎着风摆动着。
他们并不是第一天站在上海的大街上,这时候看到他们,人们却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比从前复杂得多的情感,有仇恨,然而眼睛一瞥到那亮晶晶的刺刀,却又是止不住的胆寒,仿佛下一秒钟,那刺刀就要过来刺透自己和家人的身体。
在这样坏的年景里,顾景仁是唯一一个像被打了血般忽然兴奋起来的人,他不知道忽然寻到了什幺好事情,每天都像模像样穿起西装佩起领带和那李金一起出门去,那洋洋得意的表情,却毫无疑问自以为是个做大事的人了。
又又冷的下午里,烟云抱着汤婆子窝在沙发上读书,那是一本薄薄的书,她却看了好几天仍没有看完,这一天长久不动地停留在某一页上,忽然红了眼睛。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烟云便将手帕按在眼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合拢了书。
小暑看向那书的封面,上面有五个字,他却只能够勉强辨认出一个“花”和一个“女”。
烟云拿起书,走到他的身边,手指着封面上的字教他念,“茶,花,女,遗,事。”
小暑的眼睛依然看着封面,红了脸,却并没有跟着她念。
烟云放下书,看着他轻叹了口气,“这个世道,读不读书无关紧要,不过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行。我教你认些简单的字好不好”
小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烟云到抽屉里随手取了本硬封面的旧册子出来,一翻开来,她却僵硬住了,只见在第一页泛黄了的纸页上,却是用钢笔画成的两个小人儿。
她回想起来,这是岁时的景和随手画出来的,就连这本册子也是他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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