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_分节阅读_23 (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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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正中间分开发线,用十指将长发往两边梳理,再将额上的头发一绺一绺地交错编到耳后,在后脑处将两束编发用极简细皮筋捆住,略感凌乱而蓬松。这是她最喜欢的发式,如果她愿意在自己的头发上花一点时间的话。用纸巾拭擦一遍脸和手后,往脸上抹开滋润霜和芦荟胶,再晕开一层不多用的隔离霜。擦上润唇膏,再拿出已经好久没有使用了的玫瑰红色口红轻轻将嘴唇涂抹。眉毛已经挺浓挺长,线条分明,已不想再用眉笔多作修饰。最后用睫毛夹令双眼皮下繁密的上排眼睫毛更加地上翘。一切完毕后,她再次定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只是静静地观望着,没有任何想法或延伸的联想飘过。

        帽檐朝前扣上从箱子里取出的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洗过的棒球帽,整理好裤子和打底的羊毛衫以及羊绒围巾后,再将外套穿上。平底棉靴已在杭州候车室的洗手间里换下,现在脚上穿的是内里夹棉的平底中筒黑色帆布鞋。从下了火车直到现在,身上的一切给予她的都是最令她感到舒适的,没有太大的冷热起伏变化,身上的一切亦不会成为舒展性活动的禁锢。然而,她还是希望能够感到一些,属于冬天该有的寒冷的,即便是在最阳光普照的大晴天里。

        最后看镜中的自己一眼,她右肩挂上电脑包,左手拉着行李箱离开。镜前是几个同样在快速地洗漱并专心致志地画着简单妆容的年轻女人。

        选择人工寄存。跟中年大叔沟通很长的时间,她终于将行李箱以同在杭州火车站一般的待遇寄存在国营火车站寄存处。只是凭据的填写收发更加正规得完美地理性而似乎能够让人没有后顾之忧。即便她只是承诺在六天之内,她一定会来取走行李。

        至此,不计晚间那意外的恩赐,她身边的可支配数额已不超过五十元人民币,加上她自虐式的双卡用度习惯,可供她日常支配的人民币,也已不过三百元。身揣百万金钱而不觉,或说将百万金钱置于身旁而不顾的她,在这样一个城市里,也许难免遭遇现实的困境。

        上海似乎有一片完全不同于杭州的天空,四个小时的时空流转后,这里已经承接了杭州的夜雪初霁,早上六点多,她看到太阳已经从高楼大厦的底端爬起。在行道树下踱步,光线迷离,像处在从昏睡中眯开眼睛的视界里,在忽开忽阖间忽闪忽闪着扑朔。

        六点多的街道很安静,似乎车站之外的整个城市依然在温暖的被窝中安躺,直至从高楼底端爬至高层的太阳,打破那片伪装的宁静,使所有人挣扎着如梦初醒。

        在得到开阔平地而肆意呼啸的风里,祁安穿着鞋盘腿坐在人民公园的木制靠椅上,戴着入耳式耳机听着格伦·古尔德1981版的哥德堡变奏曲,一页一页地阅读一本英文原著,《r》。

        似乎无惧于寒冷的老年人,牵着他们的狗,敛起神情,注视着兴奋地直往前冲的宠物,在公园里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绿树依旧,洁净的地面未见一片枯死的落叶。抬头仰视,太阳已经从高楼间的上空直射门面。城市已经沸腾起一片喧嚣,外面慢悠悠开着的车和匆匆行进的人,他们混合制造的声音,已经涌入这个曾经间歇着安静了半个夜间的公园。

        看着从远处飞临至眼前地面的一群白鸽在一群黑色制服的年轻人经过之前,急促地扇动翅膀一哄而起,融入彼此,从她头顶上掠过。似乎它们还不具有此时此地的人民性。他们走路,规矩地看着地面,目不斜视,相互间说话,也只是微微侧一下脸颊。这是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她看向他们颔首走近的脸,无需担心遭遇尴尬的视线相触,他们也不会有所觉察有所怀疑地回头返顾。她看着他们的黑色背影,追忆已然逝去却依旧层次分明的现实幻境。在他们的尽头,一个人,双腿支撑着背包,无所等待地坐在长椅上,似在低头缅怀。

        在公园里陆续有人走进时,她选择离开,踏着小步,走去附近的博物馆。

        把所有东西寄存在柜台,除了编号钥匙,她不携一物地前行。从一楼开始,她把全副的注意力投入其中,未有遗落任何一个展馆。他们照着年代顺序往现今挪移,而她却像是从现在一步步倒退着,慢悠悠地一步步回溯历史。

        在中国历代玺印馆,她侧身轻俯在玻璃展柜上,凝神端视最后一个展览在她眼前的此楼层中的第一枚印章。在她身旁,女儿搭着年轻妈妈的肩,铿锵而流利地朗读着裱在墙上的英文说明,互相做着指导与解说。她发现,她们每移动一个视点,都要把与文物相对应的英文说明朗读并用自己的中文翻译一遍。她转头看向她们的侧脸,年轻,自信,没有人能够将她们的意志阻扰,多半得益于骨子里那份可以自然而然地高傲的气质。

        离开,升至四楼,逆着时间顺序,回溯中国古代玉器的演化。在幽暗的玉器视频解说室里,坐在最后一排长条木凳上,侧肩靠着墙壁,想借此缓解脚趾上经历遗留的焦痛感。视频讲着中文,搭配着英文字幕,室内坐着的几乎全是陆陆续续地进来的外国友人。很快的,视频已经一通讲解完毕,一对坐在最前排的中国情侣起身离开。突然之间,她仿佛置身于无声的异国空间,似乎所有人都是屏着气息微仰着头,耐心等待视频的再一次重播。她听到了自己坐正身体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一遍重播完毕,他们如鬼魅一般地陆陆续续地全部离开。整个视听室,只剩她一人依然坐在靠墙的最后一排。她往门外探视,只见门旁的安保人员站在亮光中,向她转来被又一次重新播放的亮频照亮的正脸。她忽然想起,他们在这样的一份职业里持守,是源于一种热爱。

        忽明忽暗的亮片在她闭阖的眼眶内灵动地流转交替,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被视频配乐中的情感惊醒。其实,她从走近视听室时就发觉那是br的声音,《r》。惹上起床气一般,她皱起眉,长长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慵懒地将眼睛睁开。几秒之前,旋转意识中的她,以为自己正躺在某个幽暗而寂静无人的私人空间里。

        她的前一排又是端坐着一个貌似很有素质修养的外国年轻人,许是留学生。右边正对面与自己同排的长凳上,一对窃窃私语的男女,低着头,耳鬓厮磨,高亮度的手机屏幕将他们两人同时照亮。他们就接下来的就餐地点争论不休得起劲,总体平稳的低语,有时会像起伏的音波毫无预兆地突然冲上一个至高的峰顶。也许,他们与她一样,并不真正需求视听室的解说,这里不过是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绝好去处。语尽曲终时,他们俩执行刺激反应模式一般地起身离开。又或许,是有许多人是能够一心多用的,并且能够在同一时间段内,将来源不同的各种信息,再次各自归类存储进记忆库里。

        室内只剩下两人,长久没有人再进来。前排的那男生在那对男女离开后就起身坐到了他们的靠前两排,靠近中间的过道处。表面上,他已不再观看得专心致志,他不时地向他的左后方偏转过头来,以杜绝任何潜在安全隐患一般地快速看她一眼。

        她的余光中,他的最后一个长久的停顿注视,使他看起来像是欲说还休。那暗中的眼神不具侵略性,倒像是在辨认一件事或确认一个人。虽不觉受到了无礼的冒犯,却令她感到些许不自在。在他似乎忘了出于某种礼节而应该收回的黑黝黝的目光中,祁安面向他放下向外伸直横放在凳子上的双腿,低头抿唇,起身,整理衣服下摆,居高临下地回看他一眼,然后看着地面离开。如果真的需要或想要进一步交谈的话,那他应该早已开口。

        她想,也许,自己对态度忸怩而又行为不确定的男人,是反感,甚至排斥的。她接受自己的这一心理态度,并由它驱使自己离开和他的共存空间。

        呵,多么伪善!还挺自以为是。原来她也还是无法将自我的平等理念,贯彻到个人所见到的每一个人……

        祁安边走边低着头自嘲着,在保安的注视中,一步一顿地走出馆区,小心翼翼地如同缓慢移走在绵软地毯之上。她想借慢于正常踱步走的速度,以掩饰每踏出一小步突然从脚踝处极速传来的脚筋缠结在一起般的疼痛落于身上的扭曲举止。踏上电扶梯,好像正是自己的身体重量在使它下行。前面的人群嘻闹成一片,从中间将电梯隔断,一些人举着手机如在展馆内一般四方探照。她眼望周边,怀疑这里竟也可以热闹得像一个大卖场。

        也许她更热爱的,是如西湖边上博物馆的少有人至的专心宁静,而不是如此这般一哄而上的在历史文物前的群体欢愉。也许,两类人,均是每一个场所的基本构成要素,其实每一半都是残缺的不可或缺。

        博物馆前的广场宽阔而辽远,远处在绿化带后驶过的车辆竟如咫尺的蚂蚁渺小。她像其他一些人一样,坐在馆前的大理石上晒太阳,在旁侧看着各种各样的人群进进出出,看着他们逗引被带来遛弯的宠物狗。看着头顶上炫目的太阳,她忽然想念起杭州的无缘一见的夜雪,但又觉得那时的离开也不失为一种机率下的偶然的幸运。她本身并不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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