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_分节阅读_40 (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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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缓慢逐渐地上升着视线,好将他的脸认真至虔诚地凝望着。他的双眼,却是从始至终都于不经意之间错开着她的如炬目光。原来,是将他自己的远方凝望。他立于观景大道中间的两盏路灯中间,他的身体与外界调和,制造出本身所需的所有的明媚和暗影,近乎完美。

        她不知道他穿了什么,不知道他戴了什么,也不在意他定睛于何处,他正似她于此地初见时的画布中的一个影像。她无法将他连着这副画带走,亦不可能去触摸他于风雪之中的体温,她只能够在越过他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将这副画满心欢喜地凝视欣赏,而后悄然路过,也许收藏进心中的博物馆,即使存在一个难以称为公开展览区的特别地方。

        然而,不是他的紧闭双唇,亦非他的傲鼻,她早已因他专注凝视着远方的眉下双眼而心醉神迷。他的双眼使她的灵魂颤抖,使她失却了对于此刻的自己正在向着他贴近的行走状态的觉知。视野中的他的双眼不因她的起伏步伐而如水纹波动,在她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她静默着向他平稳漂移。在红色雨伞的黑色涂面内侧下,她看不清他眼底的色彩,也不清楚他的视界里有着怎样的形状和重量的颜色。他近乎漠然的双眼,却将她的炽热视线如磁吸引,令她一步一步一步地失去了自觉地向着他缓缓走近,仿佛再于幻境之中将曾经的梦中人亲近。

        他已近在咫尺,似一尊雕像。倏然,心跳剧烈地奔蹿起来,快要从她的胸腔突破重围。她惊觉到自己的双眼瞬间失去了焦点,凌乱而迅捷的心跳已然将她扯进喧嚣的阵阵洪涛里,霎时无主的六神使她的寂静欢喜瞬间灰飞烟灭。飘雪在地面被挤压着破碎的脆响,江上的灵动水涛声,近处远处车轮缓慢滚动的沉闷,甚至路灯的光亮蹦射出的水银相撞……它们全都随着夹雪大风如海边的浪潮一般涌来,意欲冲毁那画那人,将她的视界浸烂。

        她的心跳剧烈地击打出惊惶,身旁的一切喧嚣都似在逼迫她的身体朝向某个空旷的雪地倾倒。她的脚尖开始小小的一步一步逐渐偏离向他正向行进的直线型轨道,她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视线逐渐离开他的双眼而顺着他的侧脸飘移,掠过他的耳轮,向他身后远方亮着蒸汽般的光影的车灯看去,眼神和那车灯不谋而合地一同虚浮了焦点。不知道是远方的车灯闪烁着缤纷,还是飘落在睫毛的雪花融化成了水滴汇进眼里,她眼前的一切都放大着模糊而梦幻的美丽,她失焦视野里边缘处的他的侧脸在她的右眼余光中若隐若现地跳跃着光芒,轻轻摇曳起来。

        心跳仍是那样迅速而剧烈,惊惶依然那般不依不挠地层层占据她的视野。她只是一个需要并将会从他的身边经过而后向他的相反方向走去的,一个在下雪的深夜里无悲无喜的独善之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上海在这黄浦江畔再次见到,这个她刚在杭州遍寻了一整个西湖的西方男子。

        而这,竟突然让她感到胆怯。即将站到他的正对面时,她的眼睛,就这样倏忽失去了隔着较长距离时直视着他的双眼的勇气,在他面前穿越而来的灿烂历史,也瞬间变成了黑白。此刻,她竟想着要赶紧穿出这仍有两小步之距的灰色地带。

        一步,大步而吃力,左脚沉降在离他最近的他的右边。脚后跟竟变得如此具有黏力地沉重,以至于她的整个身体重心都挪至脊背而又往后倾靠,即使她此时正是朝着雪地低俯着下巴。右手中拿着布料单薄的棒球帽,五指隔着黑色布料捏成拳头,紧了又紧。他很高,他的左手中的伞又撑得很高,她刚好处在他的伞檐之下。

        两步,她抵抗着重力,不疾不徐地轻轻抬起落在后面的右脚。在以右旁的他的身体为界的灰色地带内,只要在前方踏下这最后一步,她将完成这一厢出走的退避。

        突然间,所有一切都静默了。耳畔的风声消了音,她也听不到积雪破碎的脆响,好像是于抬脚的一瞬之间失了聪,甚至心脏都静了息。

        一泉似乎酝酿已久的眼泪,从眼窝中满溢而出,又因漫溢而数不成滴数。她抬在空中的向前伸出的右脚将要落下,微微向后扬出的执着棒球帽的右手也将要收回。

        两步。她在心里无声地默想着。

        猛然间,一只手被向外拉去,又瞬间被掌心包覆住。在未及她的右脚落地之际。她的捏着棒球帽布料握成拳的右手,手背传来来自他处的温暖宽大之感,而她的那只手却是将要经过身侧往前方微扬而去的。

        她收回身前即将触到地面的右脚,往右朝他旋转过身,近乎机械地。而他却是早已把她的右手握在自己的右手里,他拉着她的手向她走近一小步,又更进一步地将她拉向自己的身体。他又突然放开她的右手,快速拿下自己头上的蓝色贝雷帽戴在她的头上,又转为用右手拿着雨伞,而伸出自己的左手绕到她的身后揽上她的腰把她拥向自己。

        从他拉住她的右手,把她拉向自己,到为她戴上自己的帽子,又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没有留给她搞清状况的分秒过渡时间,便是如此一气呵成。

        海关大楼上的钟声再次响起。

        祁安的世界却是越发地寂静无声,连心跳都突然沉静得令人无可觉察。她的脸深深地埋进他向她下俯的肩脖间,蹭着他的肩膀擦去自己面颊上的湿痕,阖上双眼,清清深深地吸取他身体的气息。那气息是如此叫人贪恋的温暖,如此的陌生又熟悉。她拿着棒球帽的右手,轻缓地顺着他的脊背攀缘而上,像他搂住自己一样地搂住他。

        她左肩上悬挂着电脑包,左臂垂直向下用小指和无名指勾着两个袋子,右手拿着自己的棒球帽屈着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脊背上,头上戴着他的贝雷帽,向上微扬着下巴,裹了两圈羊绒围巾的喉咙紧贴着他的脖颈,不时地挠动着脑袋以使脸颊贴上他的肌肤,逐渐回温的嘴唇偶尔地蹭过,他的微卷发梢在她阖上的眼皮上时不时地抚弄着。他的右手向两人右上方的空中微微倾斜地高举着雨伞,左臂圈住她的整个腰身以使她更加紧密地贴着自己的胸膛,微微向下弯曲着脊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或是向着自身收拢以使自己的额头能够贴上她的脸颊,又或是脸颊贴着她的发髻再向下落到她的后脖沉浸在她的长发和羊绒围巾里。两个情丝承载者便是如此纠缠着。

        他圈住她腰身的左手,时而上行没入她的长发,在她的脊背上甚或后脑勺上来来去去抚摸着,同时又轻微施力将她压向自己,引起她一阵又一阵的悸动,而这又使她更加出于本能地主动向他贴紧了身体。倾斜着摇晃的伞下的他们的拥抱,是那般的热烈,好似久别重逢的爱人,想要与彼此融为一体。又是那拉锯战般的不时交换着重心的颤颤巍巍,好像谁都在害怕,对方会使劲地推开自己然后逃离。

        他揽在她背上的左手上下抚摸着,她因心悸而不时扭动着被他紧揽的身体,埋在他肩脖间的双唇使劲地紧抿起来。她的身体,她的皮肤,她的神经,是那么的敏感,即使相隔层层衣服,他稍微的一个轻轻的触及,就能引起她层层战栗。仿佛她全身到处布满了的笑穴,经他的每一下触碰,而全然打开。她向自己的后背抬起勾着两个袋子的左手,想去制止他在自己的身上实不安分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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