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过了八点,将顾客与雇员一一送走,顾谨中颇有些激动地上楼,郑重洗了澡,又重新刮了胡子,换了今天特地买回来的长衫,按捺着心情点起灯笼往山里走。过往有人看他一身长衫,提着灯笼,只当又是当年遗老。
顾谨中如今压根儿顾不得别人怎么看,心里火急火燎,面上还要强装镇定。一路茫然雀跃到了昨夜遇仙处,左右看看,又侧耳仔细听了片刻,才把灯笼抬高,对着绘面上的画小声说,“雀...使君,下面怎么走?”
绘面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昨夜亲眼看着这小雀入画,顾谨中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又压低声问了一遍,过了片刻,绘面上茉莉丛晃动,从中钻出一只山雀脑袋,张嘴无声啼鸣了几声,随即整只鸟儿已经从花丛中蹦出来,在花枝上来回跳了跳,一掀翅膀,已从画中脱出飞入空中。
顾谨中急忙追赶,灯笼摇晃,地上光影也晃动不停。幸好那只山雀飞得并不快,他一边盯着山雀一边跑,没注意自己已经离开了山路。
夜中山影沉沉,夏季草木繁茂,见山雀引着顾谨中跑来急忙纷纷避开。一鸟一人在山里窜了许久,顾谨中气喘吁吁,突然看见前方藤萝垂挂处露出一面白墙。待走近了再看,原来是一面残垣。
杭州千年风流,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在湖边山中营建过园子,也许是家亡,也许是国破,山林之中,遗落多少家园。如今所见的也不知是哪家废园,房屋已全数倾颓,只剩下半面墙壁缀满藤萝。
小雀飞到墙前“啾啾”几声,就见两人透藤萝而出,手挑莲灯娟娟降下。顾谨中张口结舌,不知自己究竟在人间还是梦中。他恍恍惚惚被两名丽妆女子引着向前,临到墙前只觉眼睛微微一凛,再眨眼人已在门后。
面前是一片园子,曲折回廊绕着一潭碧水,池畔石峰点缀,潭水窄处横跨一架小桥,去处却隐在一片绿荫后。他稀里糊涂被引着走了好长一段,忽地眼前一亮,前方一临水小榭中灯火荧荧,见人来门扉忽然纷纷敞开,一十五六的垂髫女子翩然而出,“宾客至矣。”
☆、第三十四回
顾谨中已震得不知该说什么,只会怔怔随着走。叶孤鸿与贺璞已在堂中,一人着云光绣袍,缀明月宝珠,戴金华太玄冠;一人披珠绣华光袍,带日月青鸟纹。见他呆头呆脑,一旁侍奉的婢女不禁掩唇轻笑。顾谨中一面羞赧一面揣测除叶、贺二人外,这些僮仆侍婢究竟从何而来,想起各色志怪小说中种种,不禁浮想联翩。
少顷有人送来饮食,因是夜宵,各色点心只取精致可爱,其中有一味甜汤色白味甘,口味清润,十分适口。见他喜欢,引他进门的少女在一旁说:“这是千岁饮,乃是用泰山葛藟所制。”
顾谨中点点头,突然回神,叶孤鸿笑道:“你们前人所留不少,我们略走了走,看见许多精巧园子,就拓了一座来聊作歇脚。”
顾谨中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难怪刚刚一路走来只觉得布局、景色分外熟悉。只是看着喜欢就随手拓了一座园子来做歇脚处,果然也只有神仙手段才做得出,至于去泰山山谷取葛藟来做甜汤什么,已完全不必说了。
一时饭毕,婢女重新送了茶来,顾谨中尝了尝,不由纳罕:“这像是碧螺春。”
贺璞笑,他当年被叶孤鸿与谢燕堂自翠蓝屿带回后才得逢机缘入道,自然能体贴顾谨心中中所想,遂道:“的确是碧螺春,先前你所用的也都是此界物产。”
说着便将仙凡有别,衣食种种不得僭越仔细解释了,又温言劝慰:“你们时下那些小说,随意读一读散心既可,莫要往心里去,哪有吃一个果子便能得神通的?仙家物事于凡人来说,恰如将人参与弱病之人,或是百年饭一朝吃了,不是保命是催死。”
顾谨中羞得几乎抬不起头,呐呐问道:“贺仙人怎知这些...”
贺璞道:“各家自有法门,如我门中便有《太明九气经》,修行有成,便能以气照地下一切宝物,及察人善恶,示表知里。”
顾谨中惊道:“这样不是隐私全无?”
叶孤鸿奇道:“诸家气部法门皆需心意坦然无所念,不然心即邪矣。”
顾谨中转望贺璞,贺璞失笑。叶孤鸿自幼就入太清宗,许多凡人的阴僻所想所念,他能察觉却不能体谅。这也是自然,便如让一人去体贴蝼蚁,既非蝼蚁,如何能做到。如自己也是前半生在凡尘里打滚求生,才能将这些凡人所想所念体察一二,但日后修行更深,却也是再不能了,时过境迁,到时候哪里还找得到当时心境。因此,他反问顾谨中:“你见小猫儿小狗儿淘气,心里如何想?”
顾谨中回想平日常来乞食的野猫,又想亲朋好友家的各种宠物,“还算是可爱。”
贺璞笑问:“即便看它们打斗、便溺、欺凌、厮杀、进食也是如此?”
顾谨中大约明白过来,人看动物何曾有隐私的说法,起居坐卧,哪一样不是记录在案,在电视网络上广为传播,即便是看见交配,也觉得是自然而然。只是这样的关系移在自己身上,仍然难免觉得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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