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迎兰从竖柜里拿出四盒“顺风”烟装进女儿的口袋里。
平常她悄悄将清虎买的香烟给女儿省一两盒,有时交给前来看她的女儿;有时交给来跟表姐表妹玩耍的建英建诚,而且还得连同她那和言悦语的叮嘱给女儿带回家去——解迎兰叮嘱外甥们时,小巧的双手似拉非拉,似摸非摸地贴在孩子们身上,好似怕拉疼了孩子们的皮肉,又仿佛是不知如何表达她的爱抚,她语音低缓,低的恰像一阵和暖的风吹透过一个小巧的裂孔,发出软柔的划响:“娃儿呀,拿回去给你妈。拿好,呵,不敢掉了。小心,千万不敢让你妗妗看见。现在,走吧,趁没人。娃儿们真亲,真亲。”
看起来解迎兰胆小怕事,其实她内心从来没有恐惧。对儿媳,对儿子,对生活,从没产生过恐惧感。她是那种喜欢和睦安详生活的女人,为了这个目标,她总是心甘情愿地顺从丈夫、儿子、儿媳以及所有的人。她顺从,决不是因为恐惧,只要她能办到的事儿,从不拒绝。有时候当她受到伤害或委屈的时候,那双小巧美丽的凤眼中会浸出晶莹的泪花,即使如此。哪一颗泪珠儿里面都没有伤心痛苦,却是闪着虔诚而和善的微笑之光彩。
她那小巧虚弱的身子从来不生病?不论自然灾害还是人生的波折都不会找她。真怪,别说病菌不能侵害她,即使妖魔鬼怪也好像对她敬而远之。
快十一点半了,吴所花回来了。刘清虎和吴所花在他们的屋里嘀咕了一番,俩人似乎在争吵,拌嘴,不过声音很低。过了一会儿,刘清虎拿着一卷挂面来到解迎兰的屋里说:“姐,就剩下这一斤了,你拿回去吧。下一次再能买到挂面,我一定给你多留点,你说行不行?”
刘瑞芬看到弟弟脸上挂着刚刚生过气的痕迹,便说:“所花要是不同意,我就不拿了。别为这事惹你们生气闹饥荒。”
“她?她算个屁。由她?还反了天。拿走,我可以不要老婆,可我不能不认姐姐。妈的,三天不打,她就要上房揭瓦。”刘清虎怒气冲冲骂了一顿自己的老婆。
解迎兰说:“瑞妮,拿起吧,该回去做饭了。”
解迎兰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是在演戏。而且她知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儿媳,对他们的穷姐姐像防贼一样小心翼翼地防着,像打发要饭吃的一样,想方设法、并坚决打消她二次上门要东西的可能。她只不过是当着女儿,不能说透而已。
刘瑞芬走出街门。吴所花将刘瑞芬留下的二斤白面硬塞给了刘瑞芬。
刘瑞芬走后,吴所花与刘清虎索性大吵起来。刘清虎骂吴所花看不开事情,小气。吴所花骂刘清虎赔了挂面又落不下白面。俩人吵了个昏天黑地,解迎兰干流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吃晚饭的时候,建诚突然跑进来,把手里提着的白面放在吴所花的炕上。刘清虎好奇地问:“诚诚,谁让送来的?”
建诚说:“我爹。”
建诚说罢掉头就走。吴所花恢复了常态,刘清虎突然冷笑道:“又酸又臭。死要面子活受罪。”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虽然,刘瑞芬满腔热情侍候儿媳,不过刚刚双满月,婆媳俩就闹开意见了。刘瑞芬好大喜功,串门时把如何对巧珍好,又如何去娘家智取挂面的壮举大吹特吹。秦花妮听了十分反感,借着看孩子的名义,给巧珍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翻腾一回。巧珍火了,第二天,刘瑞芬做得饭不吃了,第三天便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刘瑞芬满腔热情,到头来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过转年,秦花妮的大儿子丑娃娶了个邻村的外号叫“铁黑豆”的闺女。铁黑豆,皮肤黑,脾气火爆,非常要强,但眉眼端庄耐看。办事那天,巧珍一直在帮秦花妮的忙。办完喜事儿,秦花妮与巧珍的关系一日好似一日,把个刘瑞芬凉到一边去了。
刘瑞芬此时并没有看出秦花妮用心不良,也无可奈何了。
一九七六年是非常奇特的一年。一月八日周恩来去世了,于是,村里流传着一个神秘的谣言:今年年景不好,有人看见毛朱周在天空走过,要收人了。
“要收人了。”
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传出的谣言。
而以张鸿远、刘有为首的多少懂一些阴阳八卦、《麻衣相》、《推背图》之类的,岁数稍大一点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此时,根据冬季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需要,张鸿远又被调到两叉河打水井去了。张鸿远调走后,畜牧股又增加了一头毛驴两条牛。畜牧股显得太拥挤了,于是年前迁到了暖泉坡就在旧戏台后的沟沟里,村子的中间。
过罢二月十五,是老君爷的生日,煤窑上工作的男人们祭过了太上老君,——采煤挖矿冶炼业鼻祖。
天气渐暖,但暖气好像有意徘徊在人们能看得到却分享不到的地方。秦花妮家是座北朝南的正窑,按理说,她家西山墙边的那棵野榆树该发芽了,但那嫩嫩的芽片总是裹在赭色的毛丛中不愿露出青春的脸庞。
收拾罢家里和厨房,秦花妮跟儿媳铁黑豆以及抱着二闺女、拖着三岁多一点的大闺女的巧珍,天南地北、东家长西家短嘻嘻哈哈大扯特扯。
突然村里骚动了。男女老少的惊呼声,粗重急促的跑动声和“吱扭咣当”的关闭街门声把平静淡薄的空气搅动的抽颤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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