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河沉缓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你不必送我。”明月说。她的眼神是凄楚的。
姚江河把她送到门边,把住门扣,对她说:“明晚你还来吧,我们可以选择更有意思的话题。我等你。”说着把门打开。
明月略作停留之后跨出门去,咚咚咚地走向黑暗的深处,只把那孤独的脚步声,长响在姚江河记忆的门环上。
第三章
明月一直没有来。当手表的时针指向九点的时候,姚江河明显地焦躁起来了,他空茫的意识,开始收束,聚焦于门外的脚步声。这一时间,该出门的早已出门,不出门的也将自己锁在屋里,脚步声是很少的。可是,姚江河却注意着每一点动向,哪怕是一张废纸或树叶的游走,也会引起他兴奋的期待。有好几次,门外废纸也没有,树叶也没有,连频繁活动的老鼠也敛迹了,姚江河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忍不住正襟危坐。可那种根本就不存在的声响,最终没来敲他的门。他想到门口望望,可他是不愿意那样做的。男人的自尊阻止了他。
十余次的期待,十余次的失望之后,寂寞便如一只冰冷的虫子,悄悄地爬上了姚江河的额头。
寂寞和孤独,表现形式几乎是一样的,然而,一个空洞无物,一个传递着生命的热度,二者之间有质的区别。孤独带给你的,是更为深沉的思考。哲人说:能长久地忍受孤独,不是野兽,就是圣人。
在孤独的童山灌岭之中,往往结出伟大的智慧之果。寂寞就不一样了,它把人引向更为可怕的偏狭,使人深受其苦地在空虚的心灵牵引下,做出反常的举动,有时,这种举动的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姚江河正接受着中国古文化的浸润,他的心灵不至于干涸到没有理性的程度,那些低等生物所具有的卑劣的想法,在产生之前就被扼杀了。但是,他的的确确有一种破坏什么的欲望,并由此生出一种嘲讽和叛逆的心理。他觉得自己十分无聊。明月算什么?不就是一个普通得一点也不起眼的姑娘么?不是她几次三番主动来找自己诉说委屈的么?我又欠了她什么呢?什么也不欠!
……我邀请她今晚来,不是被她软弱的眼泪感动的么?那个自作聪明的丑小鸭,难道把我想象成另外一种人,以为我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么?
姚江河觉得自己简直受了侮辱!
这么一来,他干净利落地抖去了缠绕在心头的万千情思,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笔挺地站了起来,哼着歌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把那些过于凌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从床底拿出布满灰尘的鞋刷,把脚上至少三个月没喂过油的皮鞋刷得银亮,带着一股豪气关了灯,昂首挺胸地走出门去。
夜色宁静而美好,视线尽头的大山,在朦胧淡雅的月光中显出黑乎乎的轮廓。姚江河长久地站在宿舍外一棵冬青树下,透过树叶的缝隙看那起伏的连山。他知道那山的一点历史,本世纪三十年代初,红四方面军曾在那里与四川军阀刘湘展开过长达八十多天的,激战,直战得焦土累累,尸骨森森,山脚周围的百姓,由战前的二十多万骤减为六万,紧接着,霍乱病发,饥冻生病而死又是两万。战斗的结果,英勇的红军战士取得了胜利,巩固并扩大了根据地,建成了被毛泽东深情赞誉的除中央苏区之外的第二大苏区,有力地策应了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对中国革命的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
那山被称为“红军山”,在月光下稳稳矗立的,是后人修建的“红军亭”。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的烽火早已熄灭,血流成河的悲壮景象被青山绿水映照出的宁静祥和所替代。当年坐镇这里的苏维埃最高领导人却成了党的叛徒,罪大恶极的敌寇元勋刘湘却在病重期间出征上海抗击外辱,杀灭日寇,为自己残破罪恶的一生打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历史啊,就是这么复杂,这么多变,这样难以捉摸的么?
姚江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春江花月夜》的诗句来;春江潮水边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有明!
江流宛转绕花甸,月照花林皆似农。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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