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费庭炎还是怀着大海都浇不灭的热气谊情,他向太太说:“你等着瞧吧。我会叫你看看的。”
他的妻子回答说:“你若还嫖娼宿妓,那可就前途似锦,不久就在北京一了百了了。”
在一年前随夫上任的那条河上的航程上,她总觉得朦朦胧胧,仿佛面前笼罩着一层云雾。什么都似乎失其真切。她的眼睛不舒服,不敢看强烈的阳光。甚至她头疼之时,也不能相信自己是真正头疼。所有围绕在她四周的一切——她自己,她丈夫,往北方去上任的这段航程,这些事情的意义,她都茫然不甚清楚。人生仿佛就只是吃、喝、睡觉、排泄,而人的身体也就像一条鱼、一个鹅,只是由一个食道、一个肠胃,发挥必不可免的功能而已,而女人则额外多一个泛红时期罢了。人类的种种动作毫无目的,一言一行也无意义,有身体而无灵魂。一切空虚得多可怕!可是,她偏偏正在青春年少!
到了吴江,靠近太湖口上,她勉强鼓足了气力,请丈夫让船经过木铎走,她好看一看名气蛮大的太湖景象。
丈夫问:“为什么?”
她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谁能回答。是啊,看一大片水干什么?
(bp;她沉默下来,没再坚持。
做丈夫的要表示和气一点儿,又追加了几句:“我的意思是天气多云,又烟雨迷蒙。湖上的雾大概会很重。即便去也不会看见什么。”
“在木铎总是有漂亮的小姐。你要不要看苏州的美女?那是天下驰名的哟。”
木铎是苏州城郊有名的产花胜地,尤其兰花最出色。
“你现在坏起来了。”
“没有,我没坏。你到那儿去看青春的美女,我看我的湖上的烟雨迷蒙。我一看就会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飘浮,四周似乎有什么围绕着,单独一个人,隐藏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天地里。”
说公道话,庭炎并无心了解他妻子。在浓雾里漫步,牡丹觉得像在云中行走,她享受的是舒适欢乐的心境,这是她个人特有的感觉,她自己可以意会,对别人则难以言传。
丈夫说:“你简直是发疯。”
“是啊,我是发疯。”
可是,他们俩终于没有到木铎去。
她到了高邮,过的日子究竟好一点儿,还是坏一点儿,她自己也不能说。她坚持带来了她养的那只八哥儿,把它养在卧室里,教它说很多话,看它到底能记并且能说多么长多么复杂的句子。她把这个鸟儿视为知己,教给它说虽是显然具有意义的人话,而鸟儿并不知道,她虽深以为乐,有时也不真懂。费庭炎最爱听的是:“倒茶!老爷回来了。”
过了扬州之后,离长江不过数里之遥。在运粮河上发生了一件事。在河面船只拥挤之时,牡丹的运灵船上一个船夫,在混乱当中把一个大官船上的大油纱灯笼碰到河里去。灯笼上写着那位大官的姓,是一个大红字,这样让沿途关卡及官衙人特别注意。当时一发现船上是个京官,大家吓慌了。船夫过去跪着让求受处罚或是交多少钱。但是没有事。大官对此一笑置之,挥手让他离开。船夫和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向大官人作揖行礼,感谢宽大之恩,一边摇头,表示不相信那么容易躲避开一场大难。牡丹看见那场混乱,那破烂了的竹架长方形的油纱灯笼在水面上下飘浮,那个姓字已经破烂得看不出是什么字来。她听说是北京来的大官儿,但并没放在心里。
船到了长江岸,要围绕一个岛屿转弯。绕弯之后,便到了青江,她立刻看见了大名鼎鼎的山神庙的金黄殿顶,在四月的阳光里闪耀,朱红的柱子,油漆的椽子,琉璃瓦的顶子,真像是神仙福境。
牡丹瞥见山神庙飞腾弯曲的琉璃瓦殿脊,就要在那个庙里探听到金竹的消息了,这时她那狂热的心情该怎么样描写呢?使她那一片芳心如此纷乱的那份儿狂喜思念迷恋的情结,该如何表达呢?金竹可以说是善和美的化身,在牡丹女性的渴望中,他正如苦旱时的瑞云甘雨。她不顾种种障碍,不顾传统习俗的反对,不顾社会那套说教的大道理。牡丹的热情、理想、锐敏的头脑,都集中在她那初恋的情人身上,这初恋是她不会忘也不肯忘的。甚至二人离别之痛,她也思之以为乐事,幽会时之记忆,虽然回忆起来会感到痛苦,却也万分珍惜。二人相爱的记忆之真切,似乎使她觉得生活除此之外,便无其他意义。其真切重要,甚于她每天真实的生活。生活本身不是转瞬即逝吗?有什么经久长存的意义呢?而自己爱情上的记忆,思想和感情,不是才真有永久的意义吗?
她这秘密只有女友白薇完全知道,她妹妹素馨只知道一部分。她第一次见到金竹时,他和妹妹现在的年龄一样,是个十八岁的秀才。他的手又细又白,江浙两省的男人常有那种手,两眉乌黑,两片朱唇常是欲笑不笑。他才气焕发,年轻英俊,而又富有活力。他有文才,能写作,而牡丹又偏偏喜爱文人。科举中第的文章总是印出来,不然也是以手抄本流传,供别的举子揣摩研读之用。牡丹从婶母那里弄到一册,一看那文章就着了迷,金竹也听人说牡丹是梁家的才女,梁翰林曾经另眼相看,特别赞美。牡丹和金竹二人一见钟情,曾经情书来往,也曾暗中约会,有时白薇在场,有时只单独二人。一天,忽然晴天劈雷,金竹告诉牡丹,说父母已代订婚姻,无法推脱。过了半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第一版主;http://12w.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