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那些人说她是一个病人金竹的朋友,从北京来的,要看金竹。
值班的护士说没有金竹这个人,只有一个病人叫金竹塘,是苏州人。
牡丹说:“他就是。”
那个护士说:“可是你说你要看的是金竹啊。”
那个自己以为了不起的护士,以为在洋人开的医院做事,觉得自己新式派,自己文明,以为所有中国人不是无知就是迷信。而实际上,她连看中国经典中国文学的能力都没有,因为她是在教会学校长大的。牡丹对于这个洋派头儿的护士,自然很不痛快。她解释说:“竹塘是他的号。”
那个护士说:“你能不能写出他的名字?”
牡丹按捺着脾气,写出“金竹,字竹塘”。那个护士一看牡丹写的字很漂亮,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儿。
“他住在十一号病房,我带你去。”
那病房在二楼,靠大厅一头儿,门向西。牡丹的心跳得厉害。那护士先敲了一下儿门,然后推开门。
她说:“有朋友来看你。”说完匆匆走出去,显得办事效率很高的样子。
那间病房里,孤孤单单的一个铁床,靠墙摆着。金竹睡着了,他头发很长,脸好久没刮,十分消瘦,灰白而带惨绿。一只手在被单子上面放着,纹丝儿不动,手指头的关节突露出来。
牡丹的咽喉里一阵发紧,眼里流出了泪。她的手轻轻抚摩了她以前那么熟悉的那堆黑头发。又仔细端详情郎那光润的前额,和低瘪但还依然清秀漂亮的五官。她想他必然饱受了痛苦,因为自己薄情狠心把他抛弃,现在是痛自懊悔了。
她低下头用鼻子嗅金竹那光滑的前额和头发。她低声说:“我回来了,我回到你身边来了,你的牡丹回来了。”
她听见的只是轻轻稳定的呼吸。她又吻他的眼皮。金竹的眼睛睁开了,先是开合不定;后来,突然间,用疲倦惊恐的神气向牡丹凝视。脸上没流露出丝毫的感情,向牡丹狠狠的看了一眼,他缓慢而清楚的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竹塘,是我。你病得很重吗?”牡丹用手抚摩金竹的腮颊,金竹并不笑,也不拉牡丹的手。金竹又重复了一句:“你来干什么?”声音沙哑,声音中含有怒意。
“竹塘,怎么了?我听见你病的消息,立刻离开北京赶回来。”
“是吗?”
“竹塘,我是牡丹,你的牡丹。我不再回去了。我回来跟你在一起,看着你病好。”
“是吗?”
金竹,愤怒和惊奇之下,一时气闷,停止说话。他分明还是怒火未息。牡丹以前就知道金竹的发脾气——猛烈、急躁,用苏州话骂起来没结没完,一发脾气,他就离开杭州,回苏州去。他发现牡丹和她堂兄走了之后,那一阵暴怒!不管当时是如何暴怒,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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