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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著,一时间,不禁感慨万千。浴著寒风冷雨,她竟不知身之所在。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把那一束蒲公英的残瓣,扯下来洒了一地。墓碑上、台阶上、栏杆上……都点点纷纷的缀著黄色的花瓣,她又想起红楼梦里的句子:
“……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她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某种难言的凄苦把她捉住了。她忍不住用双手握紧了墓前的石碑,她闭上眼睛,无声的低语:
“碧槐,碧槐,请你助我!”
睁开眼睛,墓也无语,碑也无言。四周仍然那样静静悄悄,风雨仍然那样萧萧瑟瑟。她长叹一声,把手里的残梗抛向了一边,对那墓碑长长久久的注视著。心里朦朦胧胧的思索著那束蒲公英。是谁送过花来?是谁也为碧槐凭吊过?除了他,还有谁?但是,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来?如果他要来,大可以约了她一起来啊!那么,他不敢约她了。为什么?是内疚吗?是惭愧吗?是怕和她一起面对碧槐的阴灵吗?碧槐,碧槐,你死而有灵,该指点你那迷失的妹妹啊!墓地有风有雨,却无回音。她再黯然轻叹,终于,转过身子,她慢腾腾的消失在雨雾里了。一小时以后,她已经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啜著那浓浓的、热热的咖啡了。她斜靠在那高背的皮沙发椅中,沉思的望著桌上的一个小花瓶,瓶里插著枝含苞欲吐的玫瑰。她望望玫瑰,又看看手表,不安的期待著。她神情落寞而若有所思。半晌,有个少妇匆匆忙忙的走进了咖啡馆,四面张望找寻,终于向她笔直的走了过来。她抬起头,喜悦的笑了。
“对不起,亚萍姐,又把你找出来了。”她说:“坐吧,你要不要吃一点点心?鸡批还是蛋塔?”
“不行!”那少妇坐了下来,脱掉外面的呢大衣,里面是件红色紧身衫,和黑呢裙子。她身段丰满而气度高贵。“我正在节食,你别破坏我。我只要一杯黑咖啡。你知道,像我这个年龄,最怕发胖。”“你和姐姐同年!”她感慨的说。“如果姐姐活著,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怕发胖?”亚萍注视了她一眼,那小匙搅著咖啡,温柔的说:
“丹枫,你还没有从碧槐死亡的阴影里解脱出来吗?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悲哀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们姐妹与众不同,从小失去父亲,母亲再嫁,你们比一般姐妹更相依相近。但是,人死了就死了,活著的总要好好的活下去!丹枫,你说吧,你又想起什么事要问我了?我不能多坐,我家老公马上要下班,两个孩子交给佣人也不放心……”
“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亚萍姐。”丹枫急急的说。“我只想再问一件事!”“我所知道的,我已经全告诉你了,丹枫。”亚萍喝了一口咖啡,微蹙著眉梢说:“自从毕业以后,碧槐和我们这些同学都没有什么来往,那时大家都忙著办出国,同学间的联系也少,何况,她念到大三就休学了……”
“什么?”丹枫蓦的一惊。“她念到大三就休学了?她没有念毕业?”“我没告诉过你吗?”亚萍惊愕的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你没说过。”她望著瓶子里的玫瑰花。“她为什么休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亚萍用手托著腮,有点儿烦恼。“丹枫,早知你会这样认死扣,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在英国写信给我的时候,我就该不理你。”
“你会理我,高姐姐,”丹枫柔声的说:“你是碧槐的好朋友,我从小叫你高姐姐,你不会不理我!”
“小鬼!”亚萍笑骂了一声。“我拿你真是没办法。我和你姐姐最要好的时候,你还没出国,你出国之后,你那个姐姐就变啦!”“变成怎样啦?”“变得不爱理人了,变得和同学都疏远了。丹枫,我说过,你要知道她的事,只有去问她的男朋友!她爱那个大的真爱疯了,成天和他在一起。她和同学都有距离,那时,赵牧原追她追得要命……”“赵牧原?”她喃喃的念。
“体育系那个大个子,碧槐给他取外号,叫他‘金刚’。他现在也结婚了,我前不久还遇到他,你猜怎么,他那个太太又瘦又小,才齐他的肩膀。”
“赵牧原——”丹枫咬著嘴唇。“他住在什么地方?你有没有他的地址?”“丹枫!”亚萍阻止的叫。“你不能把我们每个同学都翻出来哦!赵牧原已经结了婚,人家生活得快快乐乐的,你难道还要让那个新婚的太太,知道她丈夫以前为别的女人发疯过?丹枫,你不要走火入魔,好吧?总之,我跟你打包票,赵牧原跟你姐姐的死,毫无关系!”
“好吧,”丹枫忍耐的说:“你再说下去!”
“说什么?”亚萍惊觉的问,看看手表。“我该走了,还要给老公做晚餐。一个女人结了婚,什么自由都没有了!”
“高姐姐!”丹枫柔声叫,双目含颦,眉端漾满了轻愁薄怨,声音里充塞著悲哀和伤怀。“你在逃避我!你想躲开我!你不是以前那个热情的高姐姐了。”
她语气里的悲哀和伤感把亚萍给抓住了,她凝视著丹枫,在她那轻愁轻怨下软化了,丹枫勾起了她所有母性的温柔与热情,她忍不住就急切的解释起来:雁儿在林梢10/35
“丹枫,别这样说!你看,你一打电话给我,我就来了。我还是以前的高姐姐,和碧槐一起带著你划船游泳的高姐姐!好吧,丹枫,你说你想再问我一件事,是什么事呢?”“你记得,姐姐有记日记的习惯?”
“是的。”“她死后,那些日记本到什么地方去了?”
亚萍蹙著眉沉思。“我不知道,”她想了想。“可能在她男朋友那儿,她死后所有的东西,都给那个人拿走了。”
丹枫点点头,用手下意识的扯著那瓶玫瑰花的叶子。
“我真的该走了!”亚萍跳了起来,看看丹枫。“你不走吗?”
“我要再坐一下。”丹枫说,对她含愁的微笑著。“谢谢你来,高姐姐。”亚萍伸手在她肩上紧握了一下,诚恳的凝视著她,然后,她俯下身子,真挚而热心的说:
“听我一句忠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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