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那可不一样。
姑姑说:有什么不一样!
父亲见姑姑急了;不再与她争辩。
母牛调过头;温情地舔舐着小牛身上的粘液。它的舌头上仿佛有灵丹妙药;舔到哪里;哪里就获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万端地看着这情景。我偷眼看到;姑姑的口半张着;眼神很慈爱;仿佛那老牛的舌头舔到了她身上;或者她的舌头舔到小牛身上。等母牛的舌头差不多舔遍小牛身体时;小牛抖抖颤颤地站了起来。
我们张罗着找脸盆;倒水;找肥皂;拿毛巾;让姑姑洗手。
奶奶坐在灶前;拉着风箱烧火;母亲站在炕前擀面条。
姑姑洗完手;说:饿死我了!今晚我要在你们家吃饭。
母亲说: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奶奶说:是啊;才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几年呢。
这时;大奶奶在我家院墙外;呼唤姑姑回去吃饭。姑姑说;我不能白给他们家干活儿;我要在这里吃。大奶奶说:你婶子过日子急;你吃她一碗面;她会记一辈子的。我奶奶提着烧火棍跑到墙根;说:你要是馋了呢;就过来吃一碗;要不就滚回去。大奶奶道: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呢。
面条煮好后;母亲盛了满满一大碗;让姐姐给大奶奶送过去。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姐姐跑得急;摔了个狗抢屎;那碗面条泼了;碗也碎了。为了不让姐姐回来挨骂;大奶奶从自家碗橱里找了一个碗让姐姐端回来。
姑姑是个极其健谈的人;我们都愿意听她说话。吃完面条后;她背靠着墙壁;侧坐在我家炕沿上;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踩着百家门子;见识过各种各样人;听过许许多多的逸闻趣事;转述时又毫不吝惜地添油加醋;这就使她的谈话像评书一样引人入胜。八十年代初;当我们从电视里看到刘兰芳的评书连播时;母亲就说:这不分明就是你姑姑吗?她要不当医生;说评书也是一张好嘴!
那晚上的谈话;还是从她在平度城里与日军司令杉谷斗智斗勇开始。那时我才七岁;姑姑看我一眼;说;跟跑跑差不多大;就跟着你们的大奶奶和你们的老奶奶去了平度城。到了那里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门口有两条大狼狗看着。那些大狼狗平日里吃的都是人肉;见了小孩子就伸舌头。你大奶奶和你老奶奶整夜地哭;我不哭;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明。在黑屋子里关了不知道几天几夜;把我们挪到一个独立小院里;院子里有一棵紫丁香;那个香啊;熏得我头晕。来了一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乡绅;说是杉谷司令要请我们赴宴。你老奶奶和你大奶奶只知道哭;不敢去。那乡绅对我说:小姑娘;劝劝你奶奶和母亲;让她们别怕;杉谷司令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只是想跟万六府先生交个朋友。我就说:奶奶;娘;别哭了;哭管什么用?哭能哭出翅膀来吗?哭能哭倒万里长城吗?那乡绅拍着手说:说得好!小姑娘太有见识了;长大了肯定是非凡人物。在我的劝说下你们老奶奶和你们大奶奶不哭了。我们跟着那乡绅上了一辆黑骡拉的轿车;不知拐了多少弯。进入一个高门大院;门口站着双岗;左边是黄皮子;右边是日本兵。那大院很深;从大门进去;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仿佛永远走不到头。最后进入一个大花厅;门窗隔扇都是雕花的;太师椅子都是檀木的。那杉谷司令穿着和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说了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就招呼我们上席;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你们老奶奶和大奶奶不敢动筷子;我可不管那一套;吃这个狗日的!用筷子不得劲;索性用上了“皮笊篱”;大把抓着往嘴里塞。杉谷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吃饱了;双手放在桌布上一擦;我的困劲儿就上来了。我听到杉谷问我:小姑娘;让你父亲到这里来好不好?我睁开眼;说:不好。杉谷问:为什么不好?我说:我父亲是八路;你是日本;八路打日本;你不怕我父亲来打你吗?
说到此处;姑姑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那时候全高密县里不超过十块手表;我姑姑竟然戴上了手表。哇!我大哥一声惊呼;我们家只有他见过手表。他当时在县一中上学;他们的从苏联留学回来教俄文的老师戴着一块手表。我大哥哇完之后就喊:手表!我与姐姐也跟着喊:手表!
姑姑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把衣袖放下;说:不就是块手表吗?咋呼什么?她故意的轻描淡写更加重了我们的兴趣。先是大哥试试探探地说:姑姑;我只是远距离地看过我们纪老师的表……您能不能让我看看……我们跟着大哥说:姑姑;让我们看看吧!
姑姑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淘人;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看的!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表摘下来;递给我大哥。
母亲在一旁大声提醒:小心!
我大哥小心翼翼地接过表;先捧在手心里看;然后放到耳边听。大哥看完了;转给姐姐看;姐姐看完了;转给二哥看。二哥只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放在耳边听响就被大哥抢了回去;还到姑姑手里。我有些气急败坏;哭起来。
母亲骂我。
姑姑说:小跑;长大了跑远点;还愁没表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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