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能反映一个人的品质问题,事后他居然提过多次。
当时,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既不吉利,还是你们喝吧。
我不依,他便朝向秘书问道,破例一次?由于我不住地冲秘书使眼色,秘书才勉强点了点头。
他便认真地说,不是我不喝,关键是你们喝不过我。
他不是个讲究的人,上了饭桌就开始吃,所以我们仍饿着肚皮,恐怕他已吃得差不多了。但为了劝酒,自不能示弱,便坚决地说,不论书记喝多少,我们都永远跟着书记,决不后退。
我颇为自己的话而自得,相信他必能听清这句双关语。正讨好地瞅着他,却见他站了起来,招呼服务员找来了二七一十四只能盛三两多的大杯,亲自倒满了酒,将离自己最近的七杯酒一口气干掉,然后指了指我。
两斤多哪!默算着,我就有点打怵,但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事后,我只记得自己绝对比邻乡的书记强,因为我至少依礼送了客,回来后却醉卧三天。副书记告诉我,老板也沾了酒,嘴里开始说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老板,是我们县对一个地方一把手的称呼。
现在回想起来,绝少喝酒的老板之所以在我们两个邻乡都喝了酒,那是有深意的,就象能够掌握别人命运的人因为能够掌握别人命运总要被别人费尽猜测而觉得永远高深莫测一样。
仔细回顾这次接待,虽也有口不择言的地方,却毕竟都是喝酒之后的事儿,如果其中没有清醒的人作证,即使表面上再清醒的人也无力记清这些细节,所以应该还算是比较成功的。
我知道,对于老板级的人物,要想获得他的信赖,单靠周全的接待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他能陪你吃顿饭有时候至多是能够瞧得起你的意思,他有多忙啊,为什么单要陪你吃饭?最重要的还是要坚定不移地维护他的威信,从一而终地支持他。
因此,对他调研结束后所提出的工农业总收入要压水分的倡议,我最先给予了支持的回应。
通过调研,他认为我们县的工农业总收入存有虚报的问题,必须挤掉水分,拿出一个能够真实反映全县干部群众劳动成果的数字。
有时候想想,其实我当时最先做出回应,倒不单纯为了盲目地支持他,他的调研结果应该是实事求是的,这说明他是一个务实的人。拿乡来说,报了四个多亿总收入的镇村企业其时几乎已全军覆没,每年却还要按照百分之八的速度往上递增。
他这种做法虽是务实的,却大违常理,恐难有人支持,而且反对的人必然会说,这岂不是在为自己创造政绩来准备条件吗?在数字便是政绩的年代,实有如此嫌疑,这个想法刚一提出,已经开始有人这样说了。从道义上,我也必须支持他。
但未及从自己大刀阔斧地把工业收入压到一千万农业收入下调百分之三十的激动中清醒过来,他的电话已打了过来,口气严厉,几乎在训斥:以你这样的做法,岂不成乡的干部群众改革开放这十几年都在玩,没有任何的劳动成果?
我分辩说,现在的数字已经翻了几番,怎么会没有成果呢?
他说,成果太小了。
我继续分辩,原来的数字确是有水份的,现在才最实事求是。
他已开始在质问,有水份?水份这么多?难道你不会把去年瞒报的部分再报上去?不是说仅去年就瞒报了六个亿吗?
我哭笑不得,真是岂有此理,总收入哪里有如此报表的?但我还是依他所说报了,反比原来多报两个多亿才算完事。
从这件事上看,他又是个慷慨的人,以他这样的人原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必定是承受了来自某个方面的巨大压力。据说,果然是。他显然仍在怨我,岂不成是因为我没有及时提醒他?我猜想,尤其是在一些大是大非问题上,对领导的适时提醒也是必要的,若收到效果,比说一万句恭维话还要管用,我当真昏了头,不仅不提醒,居然在极力地怂恿他。
领导,尤其是老板级的,自然是最强势的,但一旦弱起来可能比弱势群体还要弱,最需要人竭尽全力地全方位维护,使之在最弱的时候不受到伤害。
我认为,这才是所谓的心腹,尽管这种行为是冒险的,有不少领导并不喜欢你的建议,甚至会冲你发火,因你犯了多嘴的戒于事后打击你伤害你,你也必须宁愿接受,直至其清醒。
当然,这需要百折不挠的精神,因为受批评甚至遭打击毕竟不是好事,少有人能够甘愿接受,这正是心腹少之又少的根本原因。
以我当时的经验看,书记严厉地批评我,正说明他还在信任我,否则,动用组织手段算了。所以,我虽不愿接受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非议,但还是默默地承受了,我甚至随时在准备为书记承担一切不良的后果。莫须有吧。之后,在书记的任期内,他再也没有提过压水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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