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连说“客气”,拍着衣服兜找烟。我把刚才董启祥给我的半包烟拿出来给他点了一根,广元猛吸一口,摸着胸口走了。
刚想坐会儿,董启祥探进头来,朝我勾了勾手,我急忙跟了出去。
董启祥搂着我的肩膀走到一个窗口,指着下面大院里正夹着皮包走在寒露前面的一个人说:“兄弟,看来你们这事儿麻烦大了,你看看寒露前边的是不是检察院的人?”
我顺着他的手指往下一看,顿时傻了眼。可不是嘛,在寒露前面闷头走着的那个人正是检察院驻“二看”的办事员杨科长。我的头脑一阵眩晕,两条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了。难道这一关还真的过不去了吗?不能啊,看守所里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情啊,合着就该我倒霉?照这么说,寒露打别人更狠,难道别人打他几下就不行了吗?
门“吱呀”响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老傻正往这边探头探脑。
董启祥猛地咋呼了一声:“找抽?!”
老傻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惊鼠般缩回头去。
“回去以后别乱说,”董启祥拍拍我的肩膀,口气有些沉重,“凑到这儿的都不容易,等熬过这一关去,咱哥儿俩好好庆祝庆祝。小广走的那天还说有机会要大喝一场呢。我喜欢字儿写得漂亮的人,有机会咱们交流交流。来,哥哥给你点个步儿,”董启祥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抽空跟宫小雷联系联系,稍微正正‘口子’。听我一句,千万别跟老傻乱叨叨。我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小蛋子货,貌似忠厚其实奸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应该跟他叨叨别的,容易乱了口子……其余那几个人你先别去管,各顾各吧。”
晕头胀脑地回到屋里,刚坐下,我发现宫小雷在紧紧地盯着我看,意思好像是问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没事儿,祥哥给我发了根烟。”
瘦猴子不明就里,咧着大嘴凑过来:“四哥,寒露是不是让队长叫出去挨‘忙活’了?”
“差不多,”我说,“我看见这小子被队长踹了一个跟头。”
瘦猴子立马做了个嘴啃泥的动作,滚到一边去了。
外面又响起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大伙儿全都皱起了眉头。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
寒露回来的时候,天都有些擦黑了,大家都蹲在地下忙着吃饭。看得出来,这家伙心情不错,脸上愉快的表情就像一个饥渴了八年的老光棍刚刚嫖完了娼,极度满足。老傻看了看他,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嘴里的窝头渣子掉了一地,腿也在“簌簌”地抖着。
广元瞟一眼寒露,“扑哧”笑了,顺手一拉宫小雷:“好家伙,来了个扭秧歌的。”
“董纪检,我的饭呢?”寒露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问。
董启祥乜了他一眼:“饭?给你泡狗屎你吃不吃?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呢?在这儿赶不上趟儿就没啦。你还别跟我来劲,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董启祥就是大爷。想吃饭?想吃饭趴地下给我学两声狗叫。哎,怎么你还真以为你练过马戏了?给我下来!那儿是你坐的吗?跟我装什么大个儿的?”
寒露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慢慢腾腾地蹭下桌子,没趣地躺回了铺位,身体僵硬如吃多了的。
寒露的这个姿势很顽强,在我的脑子里,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是保持着这个伟男造型。
小杰很有意思,来了我们组就亮个拉水动作,冲董启祥唱:“咱们犯人有力量,每天每夜拉水忙……”
董启祥见了他总是很阳光地笑,让人觉得这俩家伙是在故意装清纯。
过了几天,巴儿来了,跟几个一起从“二看”来的伙计分到了我们组。很奇怪,这小子竟然不装狗了,很精神,见了人就咧着一张大嘴莫名其妙地笑。我问他老鹞子还在看守所吗?他磕磕巴巴地说:“叫紧赶紧,我敢挖菜?他早就走了,去挖菜……”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老鹞子走了?从他的那个号儿去了别的号儿,还是发到了劳改队?看着他活塞般抖动的嘴巴,我不忍心再问了。接触了几天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很健谈的家伙,尽管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总能把意思让你听个不离十。他说他有个拣破烂的姐姐,十岁那年他爹就死了,是他姐姐一直在拉扯着他。去年秋天他姐姐被一个外地人给骗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巴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飘忽着,说不清他看的是具体哪个人,也说不清那目光里的含义,像烟一样软。他说,他到处找她,几乎转遍了全国,他相信自己的姐姐还活着。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他在一旁说着,我的脑子就飞回了家。我妈在厨房忙碌,我爸爸在跟我大哥下象棋,我鬼魂似的游荡在屋角的黑暗处。
时间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慢慢腾腾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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