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砂工站在废墟上浑身哆嗦。
“我妈腰围多少?”
(bp;“4尺4,胡同口儿裁缝说的。”
“你丫再说一遍!”
“不是4尺4?4尺6?”
“你丫敢再说一遍?”
“4尺8?”
“我他妈……”
啪!
不轻不重,犹犹豫豫,却发出了很乖巧的一声——啪!张大民脑袋嗡,跟有回声一样。他记得躲了一下,可能没躲好,躲到砖头上去了。粘糊糊的东西淹住了一只眼,他用另一只眼哀怨地看来看去,看见了许多胳膊和许多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平了。他真的把我给拍了。他怎么真的把我给拍了,像拍一个生西瓜一样?张大民听见了亮子的胖母亲在骂人,没骂别人,是骂自己的儿子不是东西不是人揍的,骂得很纯朴,听不出有抬桑骂槐的味道。血还在流。完了,他把我的主要血管给拍破了,我要死了!听见有人想去派出所,张大民拼命挣扎,睁大了那只独眼,像扭亮了一个电灯泡,照照这边,照照那边。
“谁想去派出所?去派出所干吗?谁去派出所我跟谁急!谁报案我踉谁玩儿命……”
许多只手把他抬起来了。这些手要把这个英雄人物抬到医院的急诊科里面去了。张大民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和李云芳的几声抽泣。他从那些手上抬起头来,把那只血淋淋的眼睛和那只干净的眼睛一块儿转过去,鬼使神差地摇着一条胳膊,就像革命者要远走它乡了。
“没关系!妈,你把砖头挑出来,摞在树旁边儿。云芳,把你们家那袋水泥也搬过来,上小山子他家借两个瓦刀……等我回来!我没事。你们抓紧时间准备吧。”
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自己走回来了。他脑袋特别大,有篮球那么大,缠满了纱布,只露着前面一些有眼儿的地方,别的地方都包着,连脖子都包着了。其实只破了一个小口子。医生不给缝,他偏要缝,医生就不缝。不光不给缝,还不给包,打算用纱布和橡皮膏糊弄他。他偏要包,医生就不包,他死活也要包,不包不定,医生一着急,就把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彻底地包起来了。他要再不走,医生就把他的屁股也一块儿包上了。张大民很高兴,进了大杂院就跟人寒暄,做出随时都准备晕倒的样子。
“没事!就缝了18针,小意思。别扶我!摔了没事,摔破了再缝18针,过瘾!我再借他俩胆儿,拿大油锤夯我,缝上108针,那才真叫过瘾呢!你问他敢吗?我是谁呀!我姓张,我叫张大民,姥姥!”
他一头撞进亮子家的屋门,示威似地举着大白脑袋,把亮子肥硕无比的母亲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妈,亮子呢?”
“上夜班了。”
“回来吗?”
“不回来了,住集体宿舍了。”
“哟,我这儿还缺个活泥的呢。”
“把他叫回来?”
“算了,别吓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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