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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给他买。我们老不给他买。我们诚心不买,就等着你买,不就是这样吗?”
“下次不买了。这孩子真好,知道心疼别人。你和嫂子好福气……”
下次接着买。张大民有时探她的口风,让她把男朋友带家来,给大伙儿看看,参谋参谋。她就红了脸,半天不说话。等别人把这个话茬儿忘了,她才小声说,我哪儿有男朋友啊,就像自己跟自己叹气似的。张大民认为她有,这么好的女孩儿不可能没有,只是脸皮儿薄,不熟不摘罢了。
第九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之后,张四民晕倒在九院的产房里。起初以为是贫血,深入地一查,却是白血病,已经到不易救治的程度了。自从锅炉工被烫死之后,家庭再一次迎来了严重的危机。痴呆症救了母亲,使她看不懂发生的灾难,也没有一丝痛苦。地到了嗜睡的阶段,离吃屎的阶段已经为期不远了。剩下的人轮流到医院看护,老大三天,老二两天,老三一天。老五忙,只在星期天与全家聚到医院,陪姐姐坐半个小时,说几句伤感话,或者说几句转移注意力的话,说的听的都很难受。家里早就装了电话,老五出了一部分钱,别人出了一部分钱。电话很好使,没有杂音,老五厚实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就像没走远,就躲在冰箱后头说话似的。装了这个电话之后,张副处长——他又爬上去一截儿——就很少回那个叫做家的令人憋闷的地方了。
张三民坐在病房外边的走廊里,有医院的酒精味儿挡着,身上的酒气稍稍降低了一些,脸却是酗酒者的脸,无论如何也是遮挡不住的了。这个没有出息的弟弟呀!张大民可怜他,又恨他,懒得管他家里那些丑事。见了面就心软,不知道能不能帮帮他了。
“还不离?”
“不离。我耗死她!”
“耗死你自己了。”
“我不离,她就是我老婆。”
“三民,跟她离了吧。她这么欺负你都不像欺负一个人了!揍她一顿,让她滚蛋吧!”
“哥……我离不开她。”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哥哥,就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随时准备伸手借钱。张大民懒得搭理他了。三民朝四民的病房那边偏了偏头,玩世不恭地哼哼着,人活着有什么劲呀,想明白喽,混一天算一天完了!张大民心说滚你的蛋吧,思路却跟着顿了一下,是呀,人活着有什么劲呢?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眼睁睁地要死去了!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张二民和李木勺也来了。李木勺把张大民拉到一边,说一些把兄弟的心窝子话,吃什么好药,吃什么好东西,跟我说,我买!张大民难过得不行,拍着木勺的胳膊肘子只想哭,兄弟,吃什么也没有用了。
张四民却很平静,只要家人在,只要同事在,脸上永远挂着苍白的笑容,像灿烂的纸扎的花朵。生命正从她年轻的眼角悄悄溜走,她大睁着眼睛,要不停地凝视人间,让目光多多地留下来。她拉着张小树的小巴掌,反反复复地摩挲,眼神儿令人不忍目睹,像告诉爱子的亲娘一样。每逢此时,李云芳便拉着张大民出去,在走廊里乱转,不说话,怕一说话失声哭出来。
张小树对病没有意识,以为小姑住几天便要回家,去过几次便知道事情严重了。毕竟是聪明孩子,很直接很有力地触到了生死,一举一动都含着深深的畏惧了。
“姑,你不会死吧?”
“你说呢?”
“姑不会死!”
“为什么?”
“姑是好人!”
“好人就不死吗?”
“好人都不死!”
“说得对!好人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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