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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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肇基赞同纪小佩的意见,说:“整个社会,无论传统还是现实,缺少的都是这个东西……”他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一次造成七十多人死亡的矿难,从而在思想上呼应了杜一鸣刚才的观点。

        ……

        惟一这次偶然的谈话对纪小佩的影响非常大。

        纪小佩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世界上,周肇基竟然不是惟一思考着的人。从此,她和周肇基一道经常参加各种形式的学者聚会。这些学者大多是体制外的漂游者,但是他们具有真正有价值的思想。世界突然在她面前开启了一个大门,这里有旖旎的风光,有奇妙的音响。她倾听他们对政治、经济、文化所做的精辟分析。这些分析在媒体上是见不到的,她在这里了解的历史也不是教科书上的历史。他们描述的现实正是她感同身受的现实。她第一次在现实和感觉没有断裂的情况下感知这个世界,她身心两方面都感到异常轻畅。

        有一天,已经成为她精神生活一部分的周肇基对她说:“痛苦不是因为痛苦,痛苦是因为你不能把它作为痛苦向你的灵魂言说。”

        是的,每个人的痛苦是不相同的。学者痛苦于国家民族的苦难,痛苦于在社会发展进程中产生的严重的社会不公,权力者痛苦于得不到更大的权力或者权力即将被更大的权力剥夺,下岗工人痛苦于生活得不到保障或者在和他人的对比中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无能,农民痛苦于世代耕种的土地被无端征用而征地款又不知进了何人的腰包……这一切痛苦相对于不能对灵魂言说精神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不能对你的灵魂言说———你不能对你的灵魂言说你的生活处境,你不能言说你感受到的社会不公,因为所有的言说都在说明你的羸弱,说明你愧对于人的称号,说明你是一个与邪恶为伍的冷漠无情的人。

        当你住了几代人的房屋被和官员勾结在一起的房地产开发商勒令限期搬出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当你买的假化肥、假种子造成颗粒无收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当你几乎一生都为之奉献的企业被企业负责人和政府官员低价卖给外商,所有人都看到这些人从中拿到巨额回扣,看到他们购买豪华别墅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当你因为在马路边上出售袜子无缘无故被城管人员打断三根肋骨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当你的作品被非法书商满世界盗印,你知道政府应当负起职责而你又求告无门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当你看到县上的官员和小煤窑窑主一道无法无天,造成矿难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当你哗哗地流着眼泪亲手掩埋掉死于矿难的儿子的时候,你不能言说;你作为经济学家为政府的某项决策失误痛心疾首的时候,你不能言说;你作为思想家对历史与现实的发展有独到思索的时候,你不能言说……周肇基说得对,这些不能言说的痛苦已经不是痛苦本身,那是你灵魂的裸露,就像还没有愈合的伤口,裸露在盐水之中,你感受的全部是疼痛,是剧烈的疼痛。

        当你在天安门地下通道听流浪艺人满含深情地唱《阿莲》中的“心肝宝贝”这一句,并响亮地模仿亲吻之声的时候,你应当对生命产生莫大的敬畏。人,不管地位多么卑贱,他都要爱,你应当敬畏他的这种本能和权利,敬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动物性的搂抱和缠绕……何况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何况是有思想的人的要言说思想的那种渴望?!

        “敬畏,”纪小佩对自己说,“我们首先要学会敬畏。”

        有了敬畏,你就能够宽容,你就能够使灰暗的生活显现出光亮。

        她首先让自己敬畏金超,让自己认为他有权利用任何方式安排他的生活。所以,当金超告诉她说他最近要住到蓟城饭店写东西的时候,她很认真很关切地问这问那,为他精心准备衣物和洗漱用具,好像他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样。

        金超拎着装满日常用品的提兜离开家的时候,认为她和以往一样在尽力调整自己,在想办法挽救他们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事情。纪小佩也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理智的爱是家庭之爱的破坏者。当她在另一个领域为现实人生找到答案的时候,她同时也正在失去爱情。家庭不是讲理的地方,如果你非常理智地拥有了一个家庭,那个家庭一定已经死亡了。

        纪小佩没有看到这种死亡。

        金超在蓟城饭店过得很愉快。过得很愉快不是因为工作进展顺利,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周到的服务,而是因为吴运韬的一场谈话。

        这天早晨,吴运韬早早就来到了蓟城饭店,当时金超还在睡觉。吴运韬的情绪非常好,虽然大骂金超懒惰,但是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金超也就敢于和他开一下玩笑,说他家乡有“四香”的说法:“黎明的觉,小姨子的嘴,猪的骨头羊的髓”。吴运韬说:“你他妈就是嘴上的功夫。”金超麻利地收拾好被子,先给吴运韬沏一杯茶,放的茶几上,然后胡乱抹了一下脸,恭顺地坐到吴运韬面前。

        “怎么样?”

        “还行,已经写到六万三千字了。”

        “行行行……”吴运韬思忖着,“是这样啊,金超。富烨和孙颖马上就到退休年龄了,要有年轻的同志补充到领导班子中去。我想了一下,你、林平、苏北、夏昕都不错,能担起担子来,可是,这次,只能进两个人,考虑再三,我想这样……”

        金超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直立起来,倾听吴运韬的决定。

        吴运韬说:“我最后还是想,你这次恐怕要进去,担负起更多的责任……”

        后面的话金超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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