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谈正事吧,我回避一下。小苏,我等着你正式决定。”
苏北要站起来,被李忆珍用柔软的手按住了。她又对丈夫说了一句:“有事叫我。”就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苏北和钱宽在一起总是有一种轻松的、家庭式的和谐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和吴运韬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钱宽用惯有的缓慢语调说:“说说吧,你怎么想?”
苏北诚恳地说:“我想来。”
“好。”钱宽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示对这件事进一步的确认。“我对你说过我要把这个摊子交给一个我放心的人,虽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有特殊的地方,但都是文化领域,你会很快熟悉……”
“我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没有问题,苏北。”钱宽说,“你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怀疑自己。”
“可是我怀疑,”苏北说,“当然,从实质意义上来说,我不是怀疑自己能不能把工作干好,我是怀疑……”
钱宽沉吟一会儿,叹息道:“苏北呀!我知道,你在伪饰自己。我们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人性中美好的东西都被改变了,人们不受任何道德和法律的约束,随心所欲地被欲望驱使,把世界搞得乌烟瘴气。你可能具体说不来对身边人和事的反感,但是你总是感到不适,觉得哪里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你实际上讨厌出现在人面前的那个苏北,那并不是真实的你自己。你的全部苦恼都来自这里。你把真正的自己牢牢地封闭在了内心。没有人能从这个角度看你。我希望你来,就是希望让你看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行将退出生活舞台的人想做你的朋友……我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毕竟比一个人好些……”
苏北以他这个年纪的人不常有的感激目光看着钱宽。
他经历很多,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很少有人像钱宽这样用如此坦诚的方式对待他,这样深刻地理解他。当他对生活进行形而上思考的时候,他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哪怕是一个明朗的梦,他都做不出来,在梦中他总是身陷绝境,无法挣脱,他总是被追逐,被各种各样的人追逐……梦是不欺骗人的,那里展示的是你的真实的精神状态……这巨大的绝望因何而来?它到底出自哪里?当他每天晚上把自己还原为自身,在札记本中写下那些绝望的时候,他无数次问自己。在别人的眼中,你是一个成功者啊,和你一同到省插队的同学,很多人不是下岗了吗?他们一家三口人只有一千多元的收入,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甚至还在为住房、为子女上学心急火燎……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人间的确缺少真诚,但是你内心的巨大绝望,仅仅是因为这个吗?他周身寒冷,真诚只是他手里团着的一团火光,它不可能温暖全身,但是,他现在就为它激动着。一个特别寒冷的人对温暖会特别敏感。
“您说的是对的……我感激您。”
钱宽从苏北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内心的激情,这个心灵已经被磨出老茧的人,竟感到了一丝羞涩,摆着手说:“别,苏北,别这样……”
苏北没说什么,把脸别过去装作看高几上一盆盛开的仙客来。钱宽趁机到李忆珍那个房间去了。李忆珍正靠在床上看书。
“怎么了?”李忆珍把书放下,慢慢从床上站起来。
“你不是一直说要吃上海菜吗?现在咱们走吧!”
李忆珍猜出事情已经谈妥了,非常高兴,但是她不知道钱宽的眼睛中为什么会有一种忧郁的神色。
事情进展很快,钱宽把苏北的材料上报文协党组,人事部门对苏北进行了间接调查了解。钱宽逐个拜访了党组成员。两周之后,党组同意调进苏北,任远东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
钱宽把这个情况及时通告了苏北。
苏北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何向费黧等非常了解他的朋友解释?一个从来不把职务、位置当回事的人,竟然为得到一个出版社副总编辑的职务调动了工作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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