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找他谈些什么呢?”
“不知道。随便聊聊吧———这对他有好处,是吧?”
“当然有好处。”护士从病房出来了。“你们可以去了。”
“谢谢大夫。”
李天佐转动着头看褚立炀和赵刚坐在病床旁边的木椅上,眼神中有一种病人对健康人特有的怀疑、憎恶的神情。他脸色灰暗,油黑发亮的头发一条一绺的,在条绺之间,可以看到青色的头皮。
“我们来看看你。”褚立炀说。
褚立炀强烈感觉到李天佐眼睛中射出的目光充满了仇恨和凶恶。这个不再年轻的人越来越像临死时的父亲了,与父亲仅有的一点差别,是对这个他不信任的世界极度的警觉。
三十年前的一天晚上,李天佐的父亲被红卫兵打死在学校操场上时,眼睛里射出的也是这样的光。李天佐站在人群外边,清清楚楚地看到被父亲检举过贪污问题的总务处主任夹在无法无天的学生中间,用桌子腿殴打父亲,每一下打的都是要害部位。十五岁的他没有勇气去援救父亲,他手足无措。他只记住了父亲怀恨地看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目光。发现父亲的日记是后来的事了,所以说他是后来才知道在类似的情况下应当做什么事情的。人都是一点一点地成熟起来的。成熟起来的李天佐不可能被总务处主任的哀求打动,在那个幽暗的胡同里,李天佐冷静地把三角刮刀插进总务处主任柔软的腹部时,眼睛里闪烁的正是父亲死时的目光。
经过大夫处理,疼痛止息了,躯体又成为能够被正常感知的东西,所以他心情不错。他看看褚立炀,又看看赵刚,并且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是认识的,”褚立炀一次说,“所以我不多说什么了。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我知道你在这类问题上一向是很合作的,对不对?你可以谈吗?”
李天佐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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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刚拿出小录音机摆弄,把小小的麦克风放到他的枕头上。
李天佐音调清晰地说:“我是要死的人,所以我说实话。”
“对对对,”褚立炀高兴地说,“就是要这样。你这样非常好。”
“你们想了解什么?”李天佐问。
“你知道苏北和一个叫罗伯特·罗森的美国人是怎样交往起来的吗?杜一鸣在他们中间到底起了什么作用?还有,关于金超……”
李天佐虚弱地笑起来,说:“我早知道你们要问这些。”
赵刚和褚立炀面面相觑。
赵刚在这样的时候经常失去现实感,现在他又以为自己出了问题,拧了大腿一下,大腿很疼,说明一切都是真的。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这位是……”李天佐指着赵刚。
褚立炀说:“我的助手。你认识他。”
“哦!对了,我认识。赵刚,是吗?”
赵刚笑笑,继续摆弄他的录音器材。
“甭,”李天佐伸出汗渍的胳膊,“甭录音。”
赵刚用目光请示褚立炀,然后把录音机拿开,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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