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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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3)

        雪的清亮映到纸窗内,金家的火炕烧得滚热,火盆里的炭火正旺。因为得了一笔外财,老金暗觉腰杆子壮实,闲时就扒拉几下算盘。其实,以他的财产无需使用算盘,可老金说安家置业没个帐哪成?老金练习珠算的时候,猫儿紧贴着他打盹,黄狗则把脑袋探上炕沿,乜斜着眼睛观察主人。院落里不总是寂静,拴在树桩上的毛驴会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鸡鸭鹅们扑打着翅膀追逐撒欢。联想到路人渐多,老金决计开间煎饼铺,等来年打春就开张。

        金首志陷入了冥想之中,幻想自己骑着高头大马,云游天下。老金锲而不舍地开导儿子,说你不想种地可以,就跟我摊煎饼吧,一样的养家糊口,好攒钱给你娶媳妇。儿子横了爹一眼,扭身回屋看书去了。金首志最烦爹娘唠叨,听得脑袋都大了,书本虽然枯燥,好歹耳根子清净。金首志读过私塾,从《三字经》、《千家诗》起步,背咏四书五经,得私塾先生真传,写得一手好字。一家人逃入围场,也断了功名之路。金首志素来对科考没有兴趣,行万里路才是他的向往。老金警告过儿子,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那个孙猴子也是妖精,会把你勾引魔怔的!金首志懒得说话,眼睛不离《三国通俗演义话本》。这是他唯一的藏书,早已翻得残缺不全,内容却熟烂于心。他沉浸在金戈铁马之中,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禁不住击柱叹息,说:“大丈夫一世,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

        在爹娘这边听来,这叹息有种特殊的寓意,犹如虎啸般骇人。好在翠儿的亲事定下来了。女婿是逃荒来的,单身一人,模样周正,人也勤快。老金特意走了三十里的路,央人算过生辰八字,女婿大翠儿一岁,属蛇的,蛇马配是上等婚。夫妻两个都欢喜,心想:闺女一嫁,儿子娶媳妇就指日可待。

        金家的女婿叫赵前,老家在山东费县。沂蒙山区连年大旱,家家户户揭不开锅。在榆钱儿未发的春天,村上的教书先生也饿死了。村上人议论说,关东的日子好混,只要肯出力,没有饿死的,与其坐家等死,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为了糊一张嘴,赵前决意去闯关东。没家没业的人,用不着咬牙跺脚下狠心,跟哥嫂说一声,就出来了。关东乃清廷的“龙兴之地”,直到清末才被迫开禁,沃野千里,人丁稀少。山东直隶等地的移民扑向广袤的黑土地,推车挑担,成群结队。从海上漂,从陆上走,填饱肚子的渴望能冲破任何艰险。

        赵前收住脚步的时候,柳津河还是一条无名的小河。浩荡的河水挡住了去路,这是一条自东向西的河流。有种意念涌起,那样的强烈:去河的上游。他的提议遭到了同伴的抵制,千里同行至此分手,赵前摸了摸褡裢里的干粮,觉得还够。当河流终于窄浅得可赤足而渡时,他想好了河的名字:柳津河。

        河边是一望无际的柳树丛,简直就是绿意葱茏的长廊。密密麻麻的柳树簇拥在一起,多数为灌木,其中也有一些长成了乔木。成为乔木的柳树或匍匐或歪斜,树干扭曲盘梗,枝条侧延旁生,千姿百态,似旗似伞似屋檐似斗笠。远处没有村落,滩涂碧绿如毯,宁静诱人。赵前被深深地震撼了,真想奔跑着扑向草甸子。可是他太累了,只好坐下歇息。平缓流淌的河水,熠熠生辉,叫他有了尿的念头。一条抛物线凭空坠落,极是响亮。未及提上裤子,一团黑影从侧面扑过来,撞了他一个跟头。定睛一看,一头受惊的狍子,飞也似地蹿进河滩,蹄下激溅起雪白的水花,转瞬就消失了。

        笑声骤然而至,柳丛中闪出一个粗壮的汉子,腰间系条麻绳,肩扛一柄钢叉。从头到脚地打量他,问:“山东棒子吧?”

        孤单的赵前格外想说话,问:“大哥,咋称呼您好?”

        “客气啥?俺叫王德发。”汉子的笑容爽朗,恰如明净的天空。

        隔着潺潺的河水,赵前的住所与王德发家遥遥相对。不过,在空旷的老虎窝西沟,他们绝对是近邻。刚来的头几天,赵前就在王家落脚。王德发的家是新落成不久的土坯房,正房三间,里面用木头垒成,外面用黄泥和杂草拌和的大泥抹成,房盖为梯式原木搭架,外罩谷草苫盖。在荒芜的围场深处,比之赵前简陋的窝棚,王家简直比皇宫还要阔气。西沟是块乐土,但寂寞得实在太久了,柳津河开始有了笑声。秋阳下,男人的脊背光裸油亮,俨如浸在水中赭红色的岩石。他们在柳树丛旁开荒,伴着流水声说话。皇家围场,弥望千里,人烟寥寥,无人经管。荒地随便圈占,谁开垦就是谁的。只要在东南西北插上几根木棍儿,或者剥开树皮画个记号就成,用不着求官办吏,谁来得早谁就是主人。赵前最早的作物是白菜、萝卜和大葱,口粮和种子乃至用具都是邻居资助的,王家的谷子豆子多得吃不了,乐得有人为邻。节气不饶人,种庄稼显然来不及了,种荞麦也为时已晚,赵前就种了萝卜白菜。黑土地肥实冒油,插根筷子都发芽,收获喜人。上冻前,赵前已开垦出一垧地,越冬的柴禾也垛得老高,菜窖早就备好。

        单身汉过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了吃饱,也要忙个不休。去河边挑水,提桶上来一看,满是欢蹦乱跳的鱼。无奈之后,只得一瓢一瓢地去舀。飞禽走兽不请自来,高粱米饭快熟了,正冒着热气,转身一看,野鸡被烫死在锅里头了。眼看到嘴边的热饭却吃不得,简直气炸了肺!野兽不怕人,夜晚围着窝棚打转,若不是彻夜点燃松明子灯,野狼黑熊定会破门而入。霜降一来,草丛里的蛤蟆席地滚来,黑压压地堵在了门口窗台,拼命地往有热气的地方挤,糊窗纸被弄得千疮百孔。赵前轻易不敢开门,气极了就骂:啥时辰野牲口都死绝了就好了。封冻之前可以钓鱼,河里的鲇鱼多的是,下竿就有,很少落空。有道是:鲇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鲇鱼味美至极。西沟的上空飘荡着鱼的香味,上顿接下顿地吃,王德发女人连连告饶。怀孕中的王大嫂害口,提起鲇鱼两字就想吐。而女人勤快得紧,赶制冬衣和鞋,安详中洋溢着母性的光辉,烛照了小小的柳津河。她送给赵前一双欤b鞋3,细心地讲解:如何使乌拉草蓬松,如何使鞋窝子舒坦,如何用布裹脚,如何系好鞋绳儿。

        第一章(4)

        王德发看了笑,说:“关东一宝乌拉草,冻天冻地不冻脚。”

        女人也笑:“大兄弟,快成个家吧。”

        吃住无虞,赵前夜里就想女人了,想到无法抑制。屋角的灯彻夜不熄,松明条用铁丝网兜着,吱吱地冒着黑烟。松香的味道在窝棚里弥漫,像无尽无休的向往。屋外冰天雪地,屋里也冷,而被窝叫人留恋,人一躺下就不愿起来,即便有尿也要尽量憋着。稍微一动弹,寒意就会顺着被口涌来,吹得肩膀凉丝丝的。进了腊月,更是冷得厉害,墙壁上结满厚厚的白霜,泛出砭人肌骨的寒光。赵前头戴帽子,被上压满了所有能御寒的东西,身子蜷缩成一团。窗外大雪纷纷,想睡也睡不成,只好自言自语:“赵前,你干啥呢?”

        “睡觉呢。”

        “睡觉咋还说话?”

        寂静的夜晚,声音显得很大:“冻的呗,睡不着。”

        “明天,还得好好封封窗户。”

        “嗯,针鼻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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