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前整天介日地跑,却毫无进展,引来上司的不满。一开始,他认为猴不爬竿无非是多敲几遍锣罢了,到后来到处碰软钉子,弄得急火攻心,便找郑知事抱怨,说自己是劁猪割耳朵——两头受罪。郑知事陪着笑,说事缓则圆嘛,见赵前怒气不减,又说:“要不,派人把他们捆来?”
其实章铭、赵前他们清楚,日本方面才是并购计划的障碍所在。日本商人一肚子坏水,日资对各矿进行渗透,撒手锏是贷款和合办,通过代理人不余遗力地扩张。那天,乔大麻子拿出了契约给赵前看,那神情无疑于炫耀,意思是奈我何哉。赵前也不含糊,当即叫人誊写了一份。章铭过目后,觉得事关重大,立即上报奉天当局。契约文本写得明白,明治矿业株式会社系为乙方,双方合办要点如下:
一、资本均由乙方投入,损益双方折半。
二、投资以外的所需资金必须由乙方借款。
三、采掘及运输设备由乙方提供,所有矿用土地570亩任由乙方免费使用。
四、纯利润中之10%支付投资款,另10%偿还借款。剩余部分按70%、30%分配乙方和矿主。
五、甲方如欲与第三方缔结任何之契约,必须取得乙方之批准。
六、此文契如有误解时以日本文为准。
奉天最高当局获悉了明治矿业株式会社的合同文本后,更加看清了日资的嘴脸。在相继控制了抚顺、鞍山、阜新等矿权之后,日本人步步紧逼,全盘染指南满矿产的野心昭然若揭。如是,东北矿务局的收购计划更显紧迫,见地方上吃力,接连派大员催促,采用软硬两手:一是放弃收购大成等日资煤矿,二是冻结其余煤矿在银行钱庄的帐户,同时派驻军警。结果如愿以偿,除去已与日方合办的四家矿井以外,其他矿产全部收回,资产一律折算成股份予以补偿,违者严惩不贷,如无疑义当即签字画押。辛苦多日的赵前长出一口气:“看看吧,敬酒不吃吃罚酒,哼!你们能掰过奉天府咋的?!”
安城煤矿公司成立了,隶属东北矿务局直辖,公司董事会由九人组成。章铭就任经理,赵前为副经理。遵照杨宇霆的批示,东北矿务局拨款120万元做起步经费。新公司的事情千头万绪,办公地点设在安城县城北,下设总务、会计、营业、采矿四个科,分宝华、富国七个矿。章经理是采掘专家,留过洋的人,自视甚高,打心眼儿里鄙视赵前这等土瘪财主。两人难以找到共同语言,有事就办,无事就散,关系始终不咸不淡。章经理家眷都在奉天,来安城就职不甚安心,每个月都要回去住上几天,疏通关系走门路,常常借故不归。
第十一章(5)
公家办矿到底有魄力,一年之后,作业手段极大改进。所有的矿井都实现了电力运输,安装了绞车,大量采用汽钻打眼、黑火药放炮,汽油安全灯照明,煤炭产量节节猛增,在与日矿的竞争中渐居主动。应该说,此刻的赵前是春风得意的,是踌躇满志的,他讨厌别人称呼他赵东家,叫赵经理才入耳入心。赵副经理日子是滋润的,自我感觉是良好的,什么郑知事、李局长、宋老板还有日本人,哪个不拿他赵前当个人物?到哪家饭店吃饭,啥钱不钱的,能来你这吃一顿就是天大的面子,给你捧多大的场面啊?即便你想请还说不准有没有时间呢!人上人的感觉是好,住则花天酒地,出则玻璃棚马车代步,阔气得很,他差不多忘掉原来的日子了。
马二毛常来城里,讲讲家里的情形,赵副经理听了只是“哦、哦”的,没有啥表示,以矜持优雅的姿态吸烟喝茶。看神情,明明白白的驱客令。这一次马二毛又来,告诉他金氏又生了个男孩,赵前好半天才说:“呦,我有四个儿子了。”
马二毛觉得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心里委屈了一路,回家和媳妇叨咕:“东家比以前还牛屄了,脸绷得像煤黑似的吓人。”
马卢氏掐了男人胳膊一下,说:“人一阔就这德行,吃喝嫖赌呢。”
马二毛一惊:“不会吧?东家不是那样的。”
女人嘿嘿冷笑:“不信,走着瞧。”
1蝎虎:东北土话,指厉害。
2卖呆儿:东北俗语,意为旁观、看热闹。
第十二章(1)
寥廓的雪原上,半新半旧的玻璃棚马车踯躅前行,俨如缓慢蠕动的甲虫。早晨离开铁岭时,下了一夜的雪忽然停了,天空旷得没有一丝云彩。王宝林坐在车上,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猛然回头,发现五六只狍子尾随在车后,看样子它们已经尾随好久了,干瘪的身上落了一层雪花,脊背上仿佛披了一块破烂棉絮,毛茸茸的脑袋上结满白霜,尾巴上扭绞冰凌。王宝林拽了下赵前的衣袖,说:“赵叔,你看哩。”车子停下来,赵前发现外面的风更尖利、更可怕,凄厉的低啸声掠过,不时腾起雪尘。一路跟随的狍子也站住了,它们消瘦得毫无神采,呆呆地望着他们,眼神是那样的茫然。王宝林弯腰抓起地上的积雪,迅速捏成团,猛地掷去。坚硬的雪团击中了站在前面的狍子,雪团爆开一团雪雾。那群狍子才像是从梦游中惊醒,掉头狂奔,它们的身影很快地成了变幻不定的墨晕,最终消失了。赵前回头,问车夫:“还有多远?”
赵前此行去奉天公干,给上司办年来了。年根底下,大帅府还有相关厅局衙门都要走动,年年如此也顺理成章。车上装着山参、蛤蟆油等名贵药材,还有数量不菲的银票,山货是送给大帅府的,钱款则用来打点各关口。要带的物什多,没法搭火车,只能冒雪驱车。恰好在县城念书的王宝林放寒假了,赵前便唤上他随同,有半大小子作伴,也好路上解闷。就这样王宝林去了奉天,后来他许多次出入沈阳,但远不及第一次兴奋。马车铃铛回荡欣喜,少年不断地用嘴哈开玻璃窗的霜花,向外张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