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死老婆的就是穷光蛋,做老人的心有不甘,事情就这么搁下去了。还没考虑马兰的婚事,这个甘暄就找上门了。马兰本人也慌乱,她很讨厌警察,可是对甘暄就有点例外,自己也感到奇怪。除了父亲兄弟以及家里的雇工以外,平日马兰很少能见男人,当陌生的男子忽然闯入她的视线时,她轻而易举地意醉神迷,在心底漾开了涟涟波澜。十六岁的马兰,情窦初开的马兰,愈发温柔了。脚上穿软缎绣花鞋,绣花鞋上的图案是自己刺绣的,马兰喜欢在鞋面上绣蜻蜓。走起路来,两只蜻蜓就时隐时现地翻飞。马兰针线活缝得很细致,她将晒好的袼褙一张一张地从木板上揭下来,摞好,然后耐心十足地纳着鞋底儿,一上一下的极温柔极缜密。她陷入了艰难的思索之中,翻来覆去思索着自己以及这个叫甘暄的男人,日日夜夜的思索叫她面容憔悴,思索的越深就越糊涂。叹息如烟雾般袅娜飘散,一种微妙的感受深深地坠入心灵,冥冥中她茫然若失,心烦意乱坐卧不安。当妈的也吃不准女儿的心思,几次想策略地打探打探,刚起个话头,赵马兰眼圈泪光就闪了闪,赵金氏只好按下不提。甘暄上门时,无意间碰了几回面,目光相接时她的脸颊脖颈竟然飞起红云。赵家大院的大门开合时是咿咿呀呀响的,这声响本来刺耳,但在特别的心情的浸润下变得悦耳,很显赫的大皮靴敲打地面时,她的脉搏陡然加快,心会咚咚地急剧跳动。
第三十五章(2)
甘暄显示出非同寻常的耐心,涎了脸和马兰套近乎。这天风和日丽,马兰在家拆洗被褥,甘暄又来,马兰不理他,自顾自地浆被子。甘暄不恼,笑嘻嘻地看马兰忙,看得陶醉。苞米粉子用开水冲成了糨糊,被子放入盆中反复揉搓,噗噗叽叽的,马兰的一双小手轻灵无比,粘满粉浆的被子在晾衣绳上很快就干了,马兰找来水瓢,含一口水猛喷:“噗——”甘暄吓了一大跳,随即打破了沉默:“马兰你看,出虹了?”马兰挪动了下位置,果然迷蒙的细雾里有道微型的彩虹,不觉莞尔一笑。接下来,拉抻被子由甘暄帮忙就顺理成章了,两人相对而立,有节奏地一松一拽,向拔河样一顿一顿的,横拉竖抻褶皱就被拉平了,松开时马兰将被头在手背上甩了甩,甘暄忍俊不禁,也跟着模仿,“啪啪”甩出的声音很大。这回马兰没笑,她一把收起被子,扭身进屋了,留给甘暄皮笑肉不笑的尴尬。
甘暄的确与众不同,总是笑嘻嘻地登门,来时一般不空手,不是酒就是菜,手下的警士也会来事儿,把捞来的油水一股脑地往赵家送。甘暄送来了两匹布,一匹是鸭蛋青市布,一匹是蝴蝶闹莲花的洋布,物质日益匮乏的日子里,两匹布奢侈无比。马二毛看见好东西就高兴,决不会打听来路,再说东家有东西不吝啬,时常分点给伙计。赵前并不领情,冷笑:“呦呵,甘大署长打哪儿勒来的啊?”
甘暄不恼,赔着笑:“哪和哪呀,咱吃哪家商号,是给他们面子呢。再说,大叔你比我爹还亲呢,不孝敬您孝敬谁?”甘暄自觉不外,进了赵家有饭就吃,有烟就抽。甘暄这人年岁不大,老猪腰子不得了。他认为男女的事情要一追到底,趁热打铁才是,哪家的闺女不忸怩?所以得进攻得强迫,女孩子家懂个什么,你越是紧逼,没准人家越欢喜呢。这天甘暄又来,赵前气不打一处来,一口浓痰吐进花池子里:“呸!狗皮还能披一辈子咋的?”甘暄掏出洋烟卷儿,乐了:“大叔,啥狗皮不狗皮的,抽烟抽烟。”
赵前哭笑不得,回头和金氏说:“完了,老丫头非得给他不可。”
“不给,他还能抢咋的?‘满洲国’也得有王法呀。”赵金氏睁大了眼睛。
“他没安好心肠,满世界地张扬,名声搞臭了,咱姑娘还咋嫁人?”
赵金氏说:“唉,还叫他讹上了不成?”
“就是叫人赖上了,这是个滚刀肉。”赵前顿了顿脚。天上笼罩着薄云,暝色渐次从院子的犄角旮旯浮了上来,夏夜闷热无风,成群结队的蚊子嗡嗡打着旋儿,没头没脑地往人脸上撞。
“我咋瞅你,越混越窝囊呢?”女人狠狠剜了丈夫一眼,夜幕掩盖了她的目光。“早先的火气都跑哪去了?”
赵前也恼:“去他妈的,‘满洲国’不让人活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金氏提醒道。
第二天甘暄又上门,问:“大婶,马兰呢?”
“串门去了。”
甘暄很急:“哎呀?去哪儿了?”
登门的好歹都是客,何况甘署长还是吃皇粮的。女主人起身沏茶,哗哗很响的开水倾注到茶杯里,杯里的茶叶顺着水流团团打旋儿。金氏飞快地用眼角扫了扫桌边的甘暄,没有回答,冉冉的热气蒙了人的脸,表情有些模糊不清。看见堂堂警察署长推碾子拉磨的闹心样,赵成永强忍着笑。寻着个机会,甘署长一把揪住赵成永:“你乐啥?”
“我乐啥,你管得着吗?”赵成永一脸揶揄。
“你不说就是王八羔子!”
“我是王八羔子,你是啥?”赵三子现在不怕他,有意想气气甘暄:“怪不得都管你们叫山叫驴2呢。”
说完还哼唱起来:
山叫驴挎洋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