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一瞟,估量着那男人的岁数——有四十上下吧?没有年轻小伙子的那股热劲儿,刚才看馄饨馅的眼光比看自己还要专注些。她身子一扭,就往前一凑:“客人,你听到最近榴莲街发生的那些事了吗?那些称为‘艳祸’的事。”
客人的眼睛扫了她一下,眼珠子漆黑漆黑的,并不放光。那女人过了一会儿才有心思端详他的鼻子——那么大、高而且阔的鼻子。男人不说话,不一会儿呆二爷的馄饨煮好了,端了上来,那客人就只管吃。
女人看着他的吃相,嚼动的下巴像刀把子一样硬,方直直的。一件薄棉袄下的身体似乎也铁铸一般。他的下巴铁青,刮得干干净净的,女人的身体就似热了一热。她的手软软地搭向了那男人的肩:“人家问你话你还没答呢。”
男人一扭腰,女人的手就落了空,她却笑了起来:“出了这么多事,街上出了那么多光屁股的男人的尸体,你还敢半夜里出来?”
她吃吃地笑着:“怎么,你是不是也想来一场艳祸?”她晃出了自己没被头发遮住的那半张脸:“我算不算是你的一场艳祸?”那男人只一口口吃着馄饨,吃完了开始一口一口地呷汤,很认真的样子。女人的手却趁势已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去摸他的喉结:“难道,你就不怕?”
那男人刚好吃完了,一抬眼:“那都是那些年轻小伙子的事。”他的眼中黑漆漆的,“对于我来说,一碗馄饨比什么女人都重要。”
一阵风吹过,那女人冷得一缩。她缩得有些夸张,咧嘴一笑道:“有意思。”笑罢她就倒,一倒就倒向那男人怀里。那男人这时却不避了,他的身子是热的。女人的身子倒下,一条腿顺势踢了起来,光溜溜的腿在袍衩里露出了点儿:“你真的不怕?”
那男人的眼看向她:“怕?为什么怕?除非你就是那场‘艳祸’。”女人的头发始终遮住了左半边脸颊,剩下的右半边脸冻得红红白白的,嗓子里却忽然滞住了似的低沉:“我不是。我恨它——不管那‘艳祸’是谁,自从它出现,这条街上的男人就开始绝了迹。好容易,有这么一条可以放纵的街,这么多可以勾搭的男人,但现在,等到快半夜,却只等到你这么个老男人。”
男人的手搭到了她的腰上,不像是抚摸,倒像在搜索着她身上到底有没有迷药与刀子。“你不像妓女”,他说。女人笑了:“我是半开门子。”接着她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你也不像平常的男人。”
男人道:“我可是练家子。”女人一只手已伸进那男人的袄,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练家子?我倒要看看你的功夫究竟已练到了哪里?”她的手不本分地在男人腿上捏着:“这里?还是这里?内炼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你说馄饨比女人更重要。可吃馄饨是为了长力气。长了力气,半夜三更的,你要用到哪里去?”
那男人忽吸了口气:“你说哪里就哪里!”女人的两条腿忽然踢起、张开,腰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腿一屈就屈上了男人的肩,把他的颈子夹住,两腿间对准了那男人的下巴,整个人都猴到了他的身上,眼睛盯着他的眼睛:“这里!”
小马扎承不住两人重量似的呻吟了一声。卖馄饨的呆二爷见不是事,已开始收挑子。他也不敢讨他的小马扎,只折了桌子,叮叮咣咣地尽量少出点声地向夜街深处走了去。
——三个月里,七条人命,还都是不到二十五的后生,精壮壮的身子,光溜溜的屁股,头半夜想来还一股鲜活劲,后半夜就剥了裤子死在这榴莲街附近街坊的暗巷里。这不是个事,也没人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事。
——榴莲街的少年们本来暗地里都流传着一些艳遇。那是从去年开始,半夜走在街上,只要长得精壮点儿的后生,都可能在没人后、不期而遇地碰上一场野艳。可那都是无害的,一夜欢好,天明两散;花非花、雾非雾的,夜半来、天明去的……可从三个月前开始,这美梦就变得不是个事了。
呆二爷已经走远,夜街更空了。女人夹着男人脖子的腿忽然变紧,眼里吐出了条蛇一样的信子,勾着眼说:“是你?这些日子杀人的就是你!”
那男人眼中的黑却更沉了,他也紧着声音说:“是你!别贼喊捉贼了,是你杀了他们。女神捕娄烨!你要查我斩经堂的案子,只管查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古怪地去毁我堂下子弟?”
女人的左腿已勾紧了他的脖子,腿上的白肉夹出了男人脖子上的青筋。她的腰真软,右腿居然弯了回来,蹬脱了鞋子,用脚尖轻轻地搔着男人的脸。她一下一下地搔着:“别跟老娘鬼扯。好,今天我就陪你玩个痛快!你跟我有什么仇?为什么非要用血腥搅掉我的艳遇?”
可说完她脸色突然变了,似乎这才意识到:斩经堂?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座下的小马扎终于承不住力,“啪”地一下散了。夜街中,这一响真是脆生生的。
小马扎一破,女人就收紧腿。她想要下来,但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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