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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星期前,姐妹仨来到天鹅镇。天鹅镇没有天鹅,倒有一种红颈翠尾的小鸟,它们歪着脑袋,倦缩在电线和槐树枝上,模样惹人怜爱。姐妹仨所以选择这里,主要是挨学校近,在这里打工,可以省去车马费。她们家都在农村,上学时是特困生,靠着学校和同学的拉扯,才跌跌撞撞毕了业。那点别人夹不住眼皮的车马费,却被她们看作宝贝,掖进内衣的口袋里。最初她们是投奔镇里河蚌厂的,有段时间流行吃河蚌,说是有养颜的功效,学校安排特困生打工助学都在这里。可她们毕业时,养颜说法已被澄清,据说还查出寄生虫。三姐妹又转到了玩具厂,负责招聘的唐经理像只胖黄蜂,围着她们转了好些圈,叹息道:真是红粉青蛾迷人眼呐!三个我都舍不得,可我只能招一个,啧啧……回来的路上,梅晓丫抿着嘴,不吐一字。她的心里难过极了,如果是朱慧聘上了,她一定不会这样。聘上的是杨古丽,她就变成这样了。杨古丽很自私,也很小气。同学讥笑她一分钱夹在胯档里,能走半里地。三人一同出来讨生活,按理应该有个照应,可她偏不吃这一套。刚来时,她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袋虎皮豆,嘎嘣嘎嘣往嘴里丢,馋得朱慧直咂嘴,不住地回头,却硬生生地没有讨到一粒。气得她骂道:“这样吃独食,不怕噎死!”朱慧劝道:“算了,算了,她聘上了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蹭我俩,再说,靠这个聘上了也不光彩,不定还会惹祸上身呢!”梅晓丫困顿了,连连追问,“什么意思啊你,靠哪个聘上的?”朱慧敲梅晓丫的头一下,低声呵斥:“小点声,你真的傻呀,这都没看出来?刚才在唐经理办公室,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人家脸上点火,脚也在人家鞋上‘敲木鱼’……”梅晓丫“噢地”醒过来:“噢,原来这样啊!我说她怎么一直用后背堵我?”旋即更困惑了,“不应该呀,她这么小就会点火啊,还烧得这样旺……”最后,她居然愤怒起来,“她这算怎么回事呀,既然招聘,就应该公平嘛,暗地里‘敲木鱼’,不是害人吗?”朱慧也醒过劲来,跟着骂:“你他妈做狐狸精我们不管,可你不能砸我们饭碗啊!”无奈,姐妹俩去了天香酒厂。虽然姐妹俩一百个不愿意去酒厂——既不会喝酒,也不会酿酒,干嘛还要到一个大酒缸里泡着?可到这份上,由不得愿意和不愿意:生活就是这么霸道,不愿意走的拖着走,一点讨价的余地都不给。到了酒厂,姐俩却傻眼了:一大群应聘者,赤膊上阵,凸着喉结,咕隆咕隆朝胃里灌酒。负责招聘的麦经理坐在摆满酒杯的茶几前,手里捏着一根树棍敲着:“好酒量,通过,进入下一轮……得、得、得,别呷了,跟老太太裹奶嘴似的,旁边站着去……”招聘规定,喝干一杯酒,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否则只有靠着墙跟看热闹的份。姐俩看得心惊胆颤,始终没有迈进去的勇气。这样高杯大盏地灌烈性酒,看着都发慌,仿佛眼睛会烧着似的。于是,姐俩仓皇逃跑了。
瞧着梅晓丫的神态一点点地暗淡下来,朱慧劝道:“丫啊,明天我跟你去,不就是喝酒吗,又不是毒药,喝不死人,还能饱肚子呢!我有一种感觉,只要放开胆量,咱俩都能聘上,就算聘不上,也不要紧,好在我俩都是女人,随便到大街上点点火,吃的喝的不哗哗的?”
听到朱慧最后一句话,梅晓丫“噗哧”笑起来:“就你这副恐龙架子,真点起火来,不把人家吓得尿裤子才怪呢!”朱慧肩宽背厚,身材高大,一双乳房像只吃饱水的橡皮囊,吊在胸前,坠得直不起腰,即使用大杯罩,也会流泻一大片。这体形令她万分难堪,连公共浴池都不敢去,怕同学笑话。与之相比,梅晓丫就显得婀娜瘦俏得多,梅晓丫身上没有一点赘肉,肌肉黝黑饱满,望过去像一尾柔韧性极好的鲇鱼。朱慧听到梅晓丫这么说,嚎叫着扑过来,将她压在身下,一双厚重的大手霸道地从她的领口伸进去,嘴里喊叫着:“我让你恶心我,我要撕烂你这张臭嘴,还要捏碎你的小核桃,让你变成光板……”
梅晓丫倦曲着,扭动着,讨饶着:“救命啊……救命啊!朱慧非理我啦……”然而这种讨饶只会带来更凶猛的报复。
朱慧咧着嘴:“再叫,再叫……看我怎么捏碎你……呜喔……噢噻……”
一股异样的味道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气味?”朱慧停住手,惶惑地问。
梅晓丫一个激灵弹起来:“糟糕、糟糕,酒洒啦。”她从大衣袋里掏出饮料瓶,上面已经渗出了晶亮的酒滴。
“天呐,你已经买酒了?”朱慧大惊小怪地叫道。
“自然了。”梅晓丫的脸凝重起来,“你以为我开玩笑呢,这种玩笑谁敢开呀?要想不完蛋,我俩就得学喝酒。”
“行了,行了,我知道。”朱慧漫不经心地接过酒瓶,仰起脸,朝里面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她鼓着两腮回过脸,梅晓丫吓了一跳:她的眼里蓄着液体,但不是泪水,红红的,像血;她的眼皮蹀蹀着,但不是跳动,而是痉挛。
“噗地”一声,她将酒喷到地上。
梅晓丫慌忙帮她捶背:“喝急了,喝急了,我开始也是这样,想在它的味道出现之前就灌进去,反而被它呛住了。”
朱慧咳嗽着,口中吐出大团的酒气。她连比带划地说:“不行,不行……这哪里是酒,简直是火炭嘛……我的舌头全部燎起泡了,不信你瞧——”她伸出舌头,让梅晓丫看。
“这要是窜进胃里,是要烧死人的……”
梅晓丫激动起来,抢过酒瓶朝胃里倒一截。这截进去之后像炸弹一样轰响,升腾起一阵阵气浪,顺着食管朝外涌。她屏住,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慧呀,我知道这样挺难受,可不这样怎么办呢?你也看到了,我俩只有十几块钱了,连去县城的车费都不够。虽然对我们两个女人来说,喝酒不是什么好事,甚至挺残忍,可不喝我们就真的完蛋了!喝吧,喝了你就适应了,就有抵抗力了,明天应聘就有希望了……喝吧,又死不了人,你怕什么,你可不是个怯懦的人……”她说着说着,又从兜里掏出牛皮包,“这是中药,葛花粉,解酒用的,如果你实在不行,就先喝点这个……”
朱慧并没有被梅晓丫的动作和语言点燃,她一点也不激动,她的身体不断地朝后缩,嘴里喃喃地说:“梅晓丫,你别劝我,你劝我我也不会上当的——这哪里是酒,这是酒精,你看它多浑浊,不定是工业酒精呢。喝了它,不等我饿死,就会被烧死的。我要学杨古丽,我要去点火,把麦经理烧晕乎了,不用喝酒,也聘得上。”
梅晓丫再一次被她的神态逗乐了。她笑呵呵地说:“行呵,不用费弹药,就能掳获猎物,当然好了——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像你这样足的弹药,撂倒了别人,也容易伤了自己——咦,你怎么不担心惹祸上身了?”
“惹什么祸呀,乌鸦嘴,我有掩体呢。你不说我是只恐龙吗,谁敢占恐龙的便宜啊?”看到梅晓丫不再劝酒,朱慧又牛皮起来,调侃道,“就是占了便宜也没啥,我和杨古丽不是一回事,那唐经理多大了,皱纹里都可以捉迷藏了。哪像人家麦经理,威风凛凛——”她学着麦经理的腔调,敲了一下桌子喊,“好酒量,通过……”
朱慧的自信像根银钗,将梅晓丫心底的那盏小油灯拨亮了,这一小片光亮既让她感到温暖,也产生了深刻的不安:“——可是,我俩连鸡蛋都没有,拿什么孵小鸡呢?”
“丫呀,你是真傻呀,借鸡生蛋嘛,我们没有不要紧,杨古丽有就行了,让她这只鸡给我们下蛋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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