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铁丝路障,梅晓丫知道他站在亮处,看不清自己,便说:“是我,刚聘来做饭的。”见对方没有反应,她提醒道:“忘了,昨天下午职介所的王师傅带我过来,就是那个‘斗眼’……你当时正在打电话,他还训你,让你上班时间别瞎聊……”
门卫一仰脖,露出尖尖的喉结。“哎哟,是你呀,你这一围上头巾我还真认不出来了。我说怎么才过了一天,这靓妞怎么变成蒙面女侠了。什么王师傅,那是我们潘总的小舅子,牛皮着呢!”他在地上跑了半道弧线,门就开了。
梅晓丫进去奔伙房走,他却跟在后面聒噪:“我叫刘清明,来这已经两年了,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哥一定帮你。在这干活要悠着点,不然累死白累死,这儿的老板,就是潘瘸子,黑着呢,男的剥皮,女的剥衣……”梅晓丫已经进到伙房里,他还在喊:“有事一定找哥帮忙啊……”
马姐和田婶也刚刚进来,正在换衣服。梅晓丫昨天跟她俩见过面,知道马姐是大厨,负责炒菜,田婶和黄姐负责做饭,拣菜和切菜。黄姐休产假后,她顶了缺,自然跟着田婶给马姐打下手。炉里的火红起来没多久,伙房里便开始下雨。这是一个简易的伙房,四周用竹帘和油毡围着,顶棚像人的头颅离开了身体一样悬挂在树上,边缘断裂处敞露着支璃破碎的树枝和天空。地面到处都是积水,低洼处垫着砖头和跳板。梅晓丫现在知道马姐和田婶为什么要穿肥大的雨鞋和笨重的披背,这种气候鞋里灌进水的滋味可不好受。
马姐和田婶蹬着三轮去库房取米面,走前,田婶吩咐梅晓丫洗萝卜。望着几大箩筐的青萝卜梅晓丫有些发懵:这要洗到啥时候?虽然棚顶的雪遇到温度会化成水,但水池里的水却稠稠的,处于准结冷状态,手伸进去冰冷刺骨。她的手在水里呆一会,就抽出来,在腿上,胳膊上摩擦,用口腔里的热气烘着。口腔里的热气用光了,她又从腹腔里提气,腹腔里的热气也耗尽了,她的动作变得迟缓、僵硬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杯冰棱儿,所有感觉器官訇然封闭,不再理会她的支使和调遣。田婶回来看见洗了半筐的萝卜,埋怨道:“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洗完,一会儿就要开饭了。”
梅晓丫干吧唧嘴,说不出话,她的嘴唇仿佛被冻住了,牙齿也切进了肉里。
“哪有你这样洗菜的哟?”田婶看到梅晓丫洗菜的样子,走过来,将她推到旁边,把几大筐萝卜哗啦啦倒到地上,然后捏起胶皮管,胡乱冲洗一气,说:“就这样洗。”
“这样啊?这也洗不干净啊!”梅晓丫困惑地望着她。
“就这样,冲完了就剁,剁完了就煮,煮熟了把下面的渣子倒掉,不就干净了。”她还做示范,将一个萝卜拣到案板上,唰唰几刀滚下去,手里就只剩下一把萝卜樱子。“就这样,没什么刀法,切几块就行了。萝卜扔进沸水煮熟,多放盐,干体力活,没有盐份不行。少放油,油是限量的,放多了月底就没有了,起锅前点油,意思一下就行了。这萝卜樱子千万不能扔,这东西用热水烫一下,撒点盐,放点辣椒粉,就成早饭的咸菜了。”
梅晓丫现在才体会到“斗眼”问话的含义了,他没有问她会不会做饭,而是想不想做饭,还特别强调能否做熟?就像会刮猪毛就可以去剃头一样,这种做法,应证了朱慧说的那句话:拴条狗就够了。
田婶用刀背敲了几下吊在门口的破锅。不一会,房前聚集了裹着棉袄,蓬头垢面的民工们。梅晓丫低着头给每只碗里舀粥,田婶发馒头,马姐则躲在窝棚里,对着一面小圆镜子梳妆。她的眉毛很细,翘起来显得妩媚而又轻佻。除了跟田婶拖一趟米,她几乎什么都没干。梅晓丫和田婶忙得脚不沾地,她却坐在小凳上,悠闲地嗑着南瓜子。
“又换新厨娘了,一个比一个漂亮。”
“咦,谁把我床头画摘下来,放到这儿啦?”
“怎么还是萝卜樱子,就不能换点别的,吃得人屙不出屎。”
“屙不出来还好,我他妈光窜稀……”
“捞点干的,这粥也忒稀了……”
梅晓丫听着他们的议论,抿着嘴,一声不吭。
一个满脸横肉、穿着皮大衣拄着拐杖的男人走过来,现场像沸锅里兑进了冷水,骤然平静下来。这个人叫潘大喜,绰号潘瘸子。20多年前,他因睡人家的老婆被打断了脚,从此再没离开拐杖。“妈拉个巴子,真是叫花子讨元宝,不识好歹!大米白面都封不住嘴,想吃人肉啊?从今天起,谁再敢叫唤菜不好,老子就把他扔进灰堆里,糊到墙上去。妈拉个巴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背地里还……”这时他看见了梅晓丫,嘴里咕噜了几下,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直勾勾盯着梅晓丫:“新来的?”
“嗯嗯。”田婶应道:“是昨天王小虎带来的,说是你要他找的。”她用肘拐了梅晓丫一下,“快叫啊,这是潘总……”
“潘总好!”梅晓丫乖巧地叫着。
“嗯、嗯。”潘总的表情像被水浸渍了,变得非常柔软。
“你这身上怎么全是水啊,你瞧这领子,这鞋,哎呀,这鞋都湿透了,这冰天雪地的,冻坏了怎么办?快去换——噢,还没分给你宿舍吧?小马,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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