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的时候,桂竹苑里那二十三层的高级公寓下面,风雪迷茫之中踽踽而来一位背包落伞的老者。
这老者不是一般人,桂竹苑的人都叫他桂竹大侠。
通常大侠们都有些私密的名堂,桂竹大侠的名堂如下:
常规装备——两只化肥编织袋。
独门兵器——双齿垃圾钩(带三尺木柄)。
生存必杀技——沉默。
这瘦高的大侠留着一副惊世骇俗的花白长髯,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又将去往何方。他肯定不是哑巴,但对所有的询问——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均只报以节奏极缓的摇头。
他几年前就相中了桂竹苑这块宝地,当即入住其中的一个阳台下。保安们好像不太喜欢他,他因此常遭动迁。大侠执著,屡迁屡归。
没人见过他乞讨,他以何为生呢?公寓的观察家们经过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了门道,也因此而明白了大侠为啥不愿迁出。
大侠每天半夜和凌晨两次巡视苑内的垃圾桶、楼门口及窗下,两趟下来编织袋基本上也就满了。那袋子里都装了些啥玩意儿,观察家们最清楚,连他们自己“处理”的东西都在那里面呢。赶上逢年过节,大侠须得增备三个大袋子才应付得来。
处理的就是那些败家孙子们送来的鲜货活货。不处理不行,放臭了影响环境不说,还很浪费嘛。
处理的并不是全部。“茅”呀“中”啥的留足备用的后,余下的已由小舅子小姨子拿到马路对面的烟酒一条街去卖掉了。货真价实,批发价。这烟酒一条街生意贼拉旺,想送烟酒的孙子可尽管放心地到这儿来买。货真价实,零售价。
观察家们也就因此而恍然大悟为啥保安和清扫员们视大侠为仇雠了——他断了人家的财路了。怪不得。
当下,这位回迁户顶着风雪走进了他的家。
曾经的和今夜的家有一米高零点九米宽,长度足有二点四米;坐北朝南,正房;北倚楼基,南朝草坪,白天有很好的采光;东西有现成的砖垛遮挡风雪。因有奢侈的大口径暖气管子在阳台下通过,故只要把南面用纸壳子稍加遮蔽,“室”内的温度便可保持在十八摄氏度以上——建设部规定的标准。
大侠将行李(两个化肥编织袋、一捆纸壳子而已)放入温暖的家,然后从其中的一个编织袋里拿出一把小笤帚,将家里上上下下仔细清扫了一遍。
大侠伏下身体,将那两个倒空了的编织袋平铺在水泥地面上,之后脱下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黑棉大衣铺上去。回过身,展开那捆纸壳子——国产名牌“夏华彩电、三十二英寸”——立起来,正好堵住房子的正面。再回身,拿起一只印有唐老鸭图案的轿车头枕——纯洋货——拍一拍,摆在了那黑棉大衣的领子上。
家的第一功能“住”,便这样完成了。
做完了这些,大侠并没有立马躺上去鼾睡。他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推开纸壳门,爬出了装修一新的家。
有时候,命运会因“若有所思”而改变。
大侠出得门来,在雪地里舒展了几下筋骨,然后仰头望天。
但见穹庐之下玉屑飞舞,茫茫宇宙已被雪雾搅和得混沌不清。
“瑞雪兆丰年呀!”六个感情充沛的中国字分明从大侠的嘴里喊出来。很生涩,山区口音。
这句普祝天下的颂词一定是魔咒。丰年果真到了,但见天上真就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钱雨!
千真万确。不过不是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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