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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杏花迟梅开放的一天,细雨濛濛,一股清香的腐殖质气息扑面而来。山路化冻了,路上的残凌裹着牛屎和乱草,被牛蹄踩得一片狼藉。山冈铺展在春天中,蠢蠢欲动。从山外走来了个不老不少的女人,一脸恓惶。这女人按指点来到白秀家,前后看看,见了老人,傻痴痴地看着他。

        “请问你有什么事?”

        那女的坚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零乱的头发,就那么呆看着白秀老人,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你可是打虎英雄白秀?”

        “你可是打猪英雄白秀?”

        第一章红丧(8)

        “你可是猎人峰打匠宗师?”

        “你可有九十岁了?”

        问过之后,在颇感尴尬和凝滞的氛围中,那女人突然一膝跪下双手一伸道:

        “白大爷,求您来了,救救我儿子!”

        村里人纳闷,就把她扯起来,替她拍去膝上的浮土。一问,才知她是来找白秀讨一副野猪心肺的,她儿子患哮喘多年,听说只有到神农架弄一副野猪心肺才可能根治此病。于是这女人千里奔波,走穿了鞋底,打听到白秀的白云坳,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人。

        找到了可没有猪心肺呀。为猪已让白秀头疼了,灾难连连,还欠了舒耳巴至少两千元医药费,人不晓得是不是废了。全是猪闹的,猪可是恶兽,害了这些人,猪影子也没见着了。猪啊,猪!

        白秀就与村长去商量,那女人也就去了村长家,一见村长老婆繁英在推磨,磨懒豆腐,就扯过推把要推,拦都拦不住。这女人推磨可是圆活了,一副石磨在她的手里敌溜溜乱转。女人说:“磨槽用整木雕啊,这是啥木?”繁英说是根桦木,女人说大几百年的树了。繁英说这磨槽砍了也几十年了。就问女人山外还推磨不?那女人说山外早就没磨了,都是用机器。女人就叹气说:“敢情村长就是这么艰苦朴素两袖清风啊,山外的村长一个个穿得……啧啧,不说了。村长还穿力士鞋抽毛把烟胡子都不剪。山外是个啥样子了你们晓得不?山外呀!……”

        山里的人纯朴,人家一心要谋到一副野猪心肺,就应该尽快满足。村长说:我已经安排白大爷去打了,打到后一定把心肺给你。可女人住哪儿呢?村长就说:“白大爷,跟你大儿、二儿过去,哪一个他们哥俩抓阄。”因为村里的光棍太多,约有二十条光棍。可白秀不答应。看这女人有些警惕,就说这次舒耳巴的事亏欠太多。那二儿子白中秋现在正和鹞子峡一寡妇打得火热。就算没有鹞子峡那女的,今年坏了那么多事,他有什么资格找女人;大儿子犯傻,自己都讨不来吃的,把这女人关在家里给啥她吃,喝西北风呀?再者大儿子白大年一身臭味,连虱子都不爱他,山外的女人会爱他?

        众人合计去合计来,就把焦点对准了鲁瞎子。摸摸索索一个人过活的鲁瞎子,尚有些魅力,能唱得一口好歌,是猎人峰一带公认的大歌师。有人听他唱过全本的《黑暗传》——听说要唱七天七夜;还有《红暗传》、《鸿蒙传》、《神农老祖传》。他又能掐指算命,还能做道场法事,经济活泛。

        女人走进鲁瞎子的家,跟他握了手。鲁瞎子把女人的手一摸,就知道人了,就同意了。女人对大家也对他说:“借你的屋檐躲几天雨,一弄到猪心肺我就走,决不多赖这儿半天!”这女人说话非常干脆飒辣,事情就这么定了。

        到了晚上,鲁瞎子家就传来了女人的叫唤声,像挨鲁瞎子的打。可在这深深的坳子里,无灯无火,外头是黑压压的大山,这妇人的叫声哪是痛苦,分明是快活。鲁瞎子还有一把劲啊,大家说。而这女人真能叫,咱白云坳里的小媳妇也没哪个敢叫的,好像都不会叫,没跟男人快活过一样的。不是不会叫,山里的人,住的是土坯房,四避透风,打个屁满屋子都能听到,公公婆婆、小姑小叔,还有以后的儿子女儿住在一个屋檐下,你叫啊!就不会叫了,一代一代,叫的功能就丧失了。可这个山外女人这大年纪了还直捷了当地叫,心无旁鹜地叫,厉害啊。

        第二天,鲁瞎子坐在门口的太阳下,吃着豆腐花,脸上红淌淌的。那女人也突然白净了,不那么丧魂落魄,眯着眼笑着,在给鲁瞎子补衣裳呐!

        要说风和日丽,这一天就是风和日丽,白云坳就是风和日丽。好像那惨烈的猪祸没有发生过一样,猪远去了。

        先是舒耳巴回来了。

        舒耳巴腰里掉了一个塑料袋,说是用装大小便的。舒耳巴本来没了半边脸和下巴,这下又没了屁眼和尿道口,大家啧啧称奇,都来看舒耳巴是怎么用腹部拉屎的。臭熏熏的舒耳巴一阵恶吼,才把那些混蛋吼散。接着他就号啕大哭,儿子糟蛋没来接他——儿子在镇派出所给关起来了。舒耳巴真正伤心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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