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来生。”
我用食指戳戳你粉嫩嫩、肉嘟嘟的腮帮儿。那天风很大,我的围巾被大风刮起,遮住我的眼睛,等我把围巾拨开,你母亲已经消失在了那扇门后。我抱着你奔过去,趴在门缝上望,眼前一片漆黑,我定定神,退后两步,指着门右侧白底黑字的木牌对你说:“来生,你看,你母亲去了那里。那里是天堂,洗刷人世间沾染诸多罪恶的地方。”
木牌上写着六个宋体大字:南阳市戒毒所。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母亲终究会有这么一天,要么进去洗刷掉身上的毒瘾,要么,等死。她以前不愿意进去,是因为怀了你,而又不愿意打掉,更不想让你在里面出生。如今你逐渐长大,她终于对身边所有的事再无牵挂。来的前一天晚上,她哄完你睡了后,钩住我的脖子撒娇,她说:“老石,你说我能戒掉吗?”
我说:“你肯定能,绝对能。”
她又问:“那我戒掉了,你就会娶我吧?”
我说:“你就是戒不掉,我也一直在你身边的啊?”
你母亲诡异地一笑,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我,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异常平和。她说:“你娶了我,那素颜怎么办?你不要说我刚有了孩子需要你来照顾,素颜也有孩子了,她一个人拉扯那个孩子已经三年,已经快要被生活逼得崩溃,她更需要你去照顾。”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可能是无从回答。那天晚上,她房间里的灯一直没有灭,她或许是在等我敲门进去,许给她一个我并不一定兑现的承诺。但是我没有,天亮以后我们就在戒毒所门口分开了。
三天后,我才知道,那一次竟是和你母亲的永别。
那天,我抱着你回了老家,父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一直因为我还没有成家而忧心不已,这次我抱着你回家,他乐得合不上嘴,热了一壶老酒,想和我好好喝上一气。
我端起杯子还没有喝,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保险公司打来的,很温柔的声音,她说:“是石先生吗?您好,石先生。我是民安保险公司理赔部,这里有一份保险单的受益人签署的是您的名字,请您近期过来处理下好吗?”
我不明白我会是谁的保险受益人,也不明白是谁出了事情,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我又接到一个电话,这次是戒毒所打来的,声音很急迫:“石先生吗?我是南阳市戒毒所,沧女士昨天晚上自杀了。”
我咣当一下站了起来,椅子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接着传来你大哭的声音。父亲猛地站了起来,压低声音埋怨我:“你干吗呢?来生刚刚睡着。”
我一直没有和父亲解释你的母亲是谁?如今又在哪里,我只是说她很忙,过些日子以后就会过来。可是如今她再也回不来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里屋去看你,你正伸着四肢嗷声大哭,小脸憋得通红。我抱起你,把你的额头顶在我的嘴上,我不住地说:“来生,对不起。”
“来生,对不起。来生,对不起。”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不起你,你并不是我的孩子。我几乎要跪到地上,你吓得更是大哭。
父亲过来抢走了来生,惊恐地看着我。
我双手伸出去,想要抓住什么,却知道眼前其实什么也没有。
赶到戒毒所后,得知你母亲是用宿舍木床上的一根铁钉完成了这场浩大的自杀。我这才明白过来,其实她一直没有看到希望,她一直都是想死的,就在把你托付给我的那一刻,也是存了必死的心,所以她才给你取名——来生。
你母亲从遇见我以来一直都在寻死,到今天,到最后用一根锈迹斑驳的铁钉慢慢地自己的颈动脉结束了这苦难的一生。她那生如其名的一世就这样被戒毒所宿舍内的鲜血淹没成永久记忆。我越想越是不能原谅自己,她在前一天晚上和我的对话,是不是更加决定了自杀。她想就算戒掉了毒瘾,又能怎样?
她死之前肯定一夜没有睡,在宿舍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封信,信封上面是你母亲的笔迹,纤细且有力,上面写着:石天明(收)。
你母亲很早就没有了亲人,在认识我之前,一直是一个人在城市的角落里漂泊。她的整个生命完全可以用颠沛流离来概括,她的死,并没有多少人悲痛,戒毒所里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戒毒人员对她的死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大震动,很多人是受不了毒瘾的折磨而选择自杀。而她不是,她曾经在我面前抗过了那么多的难关,在戒毒所里的课程对她只是小菜一碟,她的死,不是惧怕毒品,而是惧怕了命运。命运让她失去了进退取舍的能力。
她何尝不想抚养你来生长大成人?她何尝不想做一个幸福安康的小女子?她何尝不想自己身边有一个喜欢的男子陪着她慢慢老去?
戒毒所的人员帮我料理了你母亲的后事,又把当时交的部分费用退到我的手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责任,所谓责任其实也无从说起,一个人想死,你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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