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真想大吼:难道我就容易吗?父母省吃俭用送我读完四年大学,结果,本科生不好找工作,一家单位的人事主管甚至还说什么现在的本科生差不多都是次品。于是,我咬咬牙,拿着父母的养老钱读研究生,要把自己修炼成精品。当我拿着硕士学位,连滚带爬地跑出大学想找个好工作时,才知道别人已是精品中的精品了。没办法,只得将就进了一家小报社,虽然工资是低了些,但我不能让父母养我的老啊。这样混了几年,好不容易拽了个农村姑娘跟我结婚,可是,每月除了房租、生活费和给老婆买抹脸的,还经常欠杂货店的烟钱。都说私营企业工资高待遇好,我就“鲤鱼跳龙门”,蹦了进去。哪知,老板让我驻西伯利亚搞贸易。我人还在全世界最冷的地方发抖,老婆没和我打一声招呼,就扔下三岁的女儿娟子,跟一位“英格力士”出国了。据说,她临走时就说了一句话:“原来,跟着读了这么多书的人也没啥前途。”
人最大的麻烦,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可是,我却忘不了一个词:背叛,更忘不掉那两个字:乙肝!所以,我的每天都是发霉的,好像刚从秦皇汉武的陵墓里逃出来。我做人的所有骄傲和尊严都被生活无情地砍光,就像光秃秃的山头上只剩下一个个树桩。
不知是谁说了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句话:如果不能骄傲的活着,我宁可选择死亡!可是,我没有死亡的勇气,于是,我选择了“逃亡”,谁也没告诉就悄悄地来到西伯利亚。
世界上最绝望的,不是身无分文的你刚刚捡到一张1亿美金的支票却被告知是假的,而是你在马路上走着走着才发现不会游泳的自己掉进了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我以为自己就掉进了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因为乙肝。
西伯利亚的风气呼呼地吹,有时候一觉醒来,发现昨晚不小心放在屋外的大衣不见了,等你找到它时,常常是在另外一条街上。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天气却时时刮来熟悉的鼾声和手擀面的香味儿。
五年了,不是不想家,而是我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害怕回去处处被人拒绝。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所以,我躲在异国他乡。父母都60多岁了,辛辛苦苦养大儿子,原以为晚年有个依靠,结果儿子却不见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忍不住,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他们,我正在这边发财,俄罗斯人的钱很好赚,等过几年我赚个千把万,就回去陪他们,再也不出去了。其实,我是在等待死神忽然有一天路过西伯利亚,顺道带我走。但我不得不说谎——拖一天是一天吧。
这天,我正在被窝里让自己发霉,邮差送来一封厚厚的信。打开一看,里面的第一封是女儿写的。
亲爱的爸爸:
你那边是不是很好玩,比这边的动物园还好玩吗?你为什么不回来带我去玩啊?我就去过一次动物园,还是偷偷跑去的,让爷爷奶奶找了一整天。如果好玩,你带我去你那边玩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我保证不告诉爷爷奶奶,不会让他们担心的,也保证玩一会儿就回去,按时到学校上课。
老爸在信上说,女儿变得异常早熟。别人的孩子三四岁一天到晚缠着父母,可是,娟子常常一个人趴在窗口望着很远的地方发呆。问她看什么,她说:“看远方的天边还有没有人家,爸爸有可能就住在那里呢!”问她想什么,她说:“想看看爸爸的脸长什么样的,我怕我长大后会忘了他。”读小学开始学造句时,她造的第一个句子就是:爸爸,我想à你。
信的最后,还有老爸的几句话:
儿子,那儿冷,还是家里暖和,早点回来烤烤火吧!
信纸上有些茶水一样浸渍的痕迹,我知道那不是老爸不小心弄上去的,而是老妈的眼泪。
附录一抗乙肝日记(2)
西伯利亚的千年积雪开始一点点融化。
2006年4月3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妈,我回来了。”站在屋外,我羞愧万分地喊了一声。老妈一听声音,连围裙都来不及取下,就颤巍巍地从厨房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我,哭成了泪人。“对不起!”我也哽咽着。老爸故作幽默地说:“小家伙,你都麻烦了我30多年了,我也不在乎再麻烦几十年,还说啥对不起。”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小姑娘,熟悉而又陌生地望着我。“谁家的?”我指指她,轻声问。“你都糊涂了,她是咱们家娟子。”女儿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悲伤顿时涌上来。这几年,老爸的爱好发生了转移,从和人打牌、聊天转移到读书上了,但都是医学方面的书。母亲也不再去和老姐妹们扭秧歌了,而是一心扑在烹饪上,但她做的菜尽是些柔肝解郁、疏气健脾之类的。我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读二年级的娟子,已经写了厚厚一大摞日记,但大多数内容都与她的童年无关,而是想象在她记忆中连样子都很模糊的父亲在“一个很好玩的地方”的生活。
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一定得好起来,好好活下去,因为,我知道自己对这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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