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看动物似的看着我,一言不发,又把头缩回到被窝里。我又问老大:“老大,去不去?”她也冷漠的对着我摇了摇头,我对着老二,还没开口,她就连忙对我摆了摆手,似乎叫我不要打扰她。我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轻松的表情,“都不想去啊?也好,反正今天天气也不好。”我跳上床铺,然后装作没事似的大声的说:“今天天气不好,明天吧,明天要是晴天了你们可都得跟我出去打球!”说完了,我悻悻的拿出英语书来,假装背单词,故意很大声。背了五分钟,老六忽然“倏”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极其愤怒地看着我,我立刻闭了嘴,也学着她的样子用被子蒙住脑袋,在我自己制造出来的黑暗当中,我显得十分孤独和恐惧,眼前开始闪烁着刘建军晶莹的眼神,无论如何,我得跟他们一样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刘建军的确是因为我的提议才去了海边,也的确是因为我的坚持才上了船,更是因为我的落水才死掉了,我一千次一万次地对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
我哭得太伤心,老大,老二和老六终于忍不住看在同屋的面子上开始安慰我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们显得十分不耐烦,于是我很快知趣的闭了嘴,喉咙里面像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掏出口袋里刘建军的头发,递到老六跟前,“你保留着吧。他的。”
老六刚看见我手里这捋头发的时候显得有些惊慌。接着,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从我的手里接过,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接着,哭了。
宽厚的老大见此情景终于替我说了一句话:“老六,好了,再没啥想不开的了,意外,也是建军命里的东西,咱也都别怪张元了。”
老六瞪着红红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以后,我在我们的宿舍里总算又找到了一点温暖,她们开始会时不时的跟我说点什么,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我开始像条小狗似的使劲儿讨她们的欢心,给她们洗衣服,总是早晨第一个起床之后把宿舍收拾干净。尽管我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感到愤愤不平,不止一次的在心里问自己,“我凭什么要这么干!”但在那个时候,我根本无从选择,我必须用行动来吸引她们的注意,争取她们对我的宽恕,特别是老六。
梁小舟那里,我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在大学里,靓仔是很崇拜梁小舟的,他说梁小舟是个“汉子”,基本上我同意靓仔的说话,但在这里我还要补充另外一点,那就是梁小舟天生是个贱种!你知道“贱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给他脸他不要,还喷你一脸唾沫,你不给他脸,他追着你要,还把自己的脸伸过来,嘴里嚷嚷着说“打吧,打吧,您下手重点儿,再重点!”没错,我跟你说吧,梁小舟就是这种人。
我这样说不是没有根据,我最早发现他是个贱种是在刘建军死去以后。
到他去世第九十九天的时候,我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老大从图书馆跑来找我,问:“张元,靓仔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是刘建军去世第一百天,他们打算去他家里看看,问你去不去。”
“我不去,快考试了,我得复习。”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说得很坚决。
老大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回答,居然在我面前愣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没了,就这个事。”她十分失望的说话,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来,“张元,你真的不去了?”失望之余她仍带着希望。
我把手里的钢笔在她面前晃悠着,晃悠了半天,非常痛快而且明白的告诉她:“我不去。”
于是她走了。
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还以为我像刚刚出事的时候那么不知所措,害怕被他们孤立,经过这一百天的夹着尾巴做人的生活我彻底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肯浪费时间来同情谁的,所有的人都喜欢跟着起哄架鸭子,又一天半夜我起来蹲厕所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根本不用在这帮孙子面前装得跟个罪人似的,实际上,我没有罪,甚至没有犯错!不错,是我提议去的海边,刘建军可以选择不去,也是我坚持上船的,刘建军仍然可以坚持不上,还是我掉进了海里,刘建军可以不救我,没有人在逼谁做什么!如果他没跳进海里,那淹死的人就是我,如果真是我死了,他们肯定还得随便找一个什么倒霉的人来憎恨和埋怨,他们这帮俗人就这样,总喜欢迁怒于别人,一帮傻逼!
当我忽然有一天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我就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很晚,而且没出早操,她们几个唧唧歪歪的出操回来,我看都不想看她们一眼。
老二要泡方便面,暖壶里没有水,她冲我嚷嚷:“张元,壶里没水!”
我掀开被角,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壶里有水没水关我个屁事啊!”然后我对着一屋子的人叫嚷:“今儿我张元先跟你们打个招呼,以后宿舍里该谁干的活就谁干,公共场所大家打扫!谁要是还跟傻逼似的给我下命令,我他妈抽丫大嘴巴!”说完,我眼睛狠狠瞪了老二一眼,破天荒的,她没跟我叫板,也许她看得出来我是真的动了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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