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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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快点儿走吧,走了就不再难受,也不再痛苦了,罪也就受到头了。不是为父的心狠,是你命盏里的油已熬尽了啊……他一遍遍地抚摸着孩子骨瘦如柴的躯体,在神情恍惚的状态里一遍遍地祈祷着。

        僧人的问话他并没有听见,只是蓦然间发现面前多了一人。那人并不理他,自顾急伸右手,搭在孩子的腕脉上。少顷,翻开孩子的眼皮,又用食指和拇指夹开孩子血色尽失的口唇,细观之后,从后腰上取下一只深褐色的葫芦,将一线鲜红的药液滴入孩子的口中。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羊皮包儿,解开皮绳,亮出一排精光闪闪的银针。

        常旺见此,看他的行头打扮,知道来的是名僧医。心里一动,神志顿爽。可是嘴上却说:不行的,没有用了,我请四方的先生为他治了三年了。你是谁?从哪里来?谁叫你来的?你就叫他安息吧,我会感谢你的,他也绝不会怪罪你。求你了,求你让他早点儿不苦了吧……

        僧人并不理他,只是将三根短针斜斜地刺入孩子的胸脯,然后又在孩子的头顶刺入三针。最后,当他把针刺入人中,孩子浑身一颤,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来。

        悄无声息了近半年的常泰哭了两声,就又沉入冥界的昏然。僧人开始起针,他女人似的手轻轻捻动,以极慢的速度似出还进进了再出地起着针,当只剩承光穴一枚针时,让常旺拿一个盆子来,说孩子要吐了,你接着点儿。常旺说,不会的,他都几天没吃没喝了,吐什么吐?可还是拿了个盆子来。说时迟,那时快,僧人的银针刚一起出,常泰就痉挛起来,接着,翻了个滚儿,极痛苦地抱着肚子猛地一抖,哇一声,吐出一团热烘烘的深暗的黏液来。可这只是开了个头,一口既出,就不可收拾了,只见他一口接一口,干呕不止,涕泪满面,直吐得天昏地暗、气若游丝,最后嘴角就挂上了深绿色的胆汁。

        僧人离开的时候,面色阴郁,目光深晦。他救醒了孩子,却拿不准病因,那么就无法继续下药。如不下药,经过了此番折腾,这孩子最多活不过10个时辰。他陷入了困境。想回去请教师父,又来不及。刚才他根据脉象,坚信自己的急救是正确的,以泄治虚之后理应益气补阳,可这孩子似乎是阳极至虚,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在这时,秋风突至,落叶萧瑟,僧人猛然间又嗅到了那股辛辣、苦涩的熟稔的味道,只是这味儿里有种极劲猛极刚烈的神力,令他不知所以。这绝不是木材的气息,亦不是腐气,猛然间,心里一亮,这不是药味吗?是的,是药的味道,只有上等的好药才会有如此的穿透力。

        你还给他服药吗?

        僧人问。

        不。常旺说:他吃过的药不计其数了,膏、丹、丸、散都吃过了。不顶用,越吃病越重,一个月前就停了。

        那你家里其他人在吃药?

        没有。

        那就奇了。

        僧人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抬头就又看见了盖满院墙的五彩斑斓的枝枝蔓蔓,心头突闪过一道灼亮的电光。他疾步回屋,跳上炕,扯过一把从椽墙之间的空隙间伸进屋来的枝叶,在手里用力一揉,深深地嗅了嗅,就大喜起来:好!有了,有了!恭喜,恭喜!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啊!说着,跳下炕,拉住莫名其妙的常旺直奔屋后,趟开齐腰深的杂草和不知何时蔓延而来的灌丛,握住一棵异常粗大的草,激动道:是它,就是它!这个妖精。快,拿镐来!你儿子有救了,你儿子有救了啊!

        那天,用了整整半个时辰,常旺才和僧人一起将那棵硕大无朋的草完完整整、须毛无损地挖了下来,连老屋的后墙都给毁了一个角儿。

        原来,这是一棵罕之又罕的大党参。这棵奇参壮若茶碗,色比老姜,粗粝的表皮如凸凹裸露的根脉,道道裂纹似羊肠曲蟮,根须繁密,疙疙瘩瘩,须中生须,沉甸甸、湿漉漉,竟有一人多高。强烈的药性散发出排山倒海的劲力,辛辣刺目、涩苦冲天,两人在几欲窒息的状态里将其挖出,用红布绳系在下风口的树杈上。僧人抓了一把长参的土,嗅了嗅,递给常旺道:这可真是棵参精,你闻闻,连土都成了药了。常旺却不敢再闻,他觉得浑身上下乃至空气里都充满了那股令他作呕的苦涩味儿,胸腔里火燥难忍,用力一咳,射出一块黄色的黏痰。接着,鼻腔里一紧,热乎乎的稠血就滴滴答答淌下来。见僧人目露关切,忙说:不碍事,这是常事,撩点凉水在头上拍拍就好了。说着,在路边的溪水里拍洗起来。心里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又实实在在茫然无措。

        僧人围着那棵成精的大参兴奋不已。

        末了,他对常旺说:放心吧,令公子肯定是有救了,请出了参仙,他的病根就已去了大半了。见常旺一脸茫然又笑道:我给你开一方,你按方取药,早晚1服,连吃6服,公子的病就会见轻。6日后,我会再来,调方给药,届时再叙。常旺便千恩万谢,将数块白洋用黄绸裹了恭恭敬敬地献上,不收不行。说:这不仅是酬金,更是心意,你救我儿一命,感激之心无以表达,若是不收,我将寝食难安。僧人道:既然这样,我要你些参须如何?常旺便要将整个奇参都尽送给他。僧人道:不必,我只要些参须便成,这种成精的仙药,须毛之性已足够威猛,其劲力、功效远胜于常参。至于这棵参嘛,你好好阴干了留着,将来必有大用。说着,略有所悟地点着头说:这就是常言所说的人参杀人不见血啊!见常旺不解,又道:这山野党参,并不珍贵,沟壑山谷间多见其生,可生成如此的奇状仙貌,就足以和人参等价了。你儿子的病,就是久吸其性味,过分滋补所致,夫人,你及其他人的诸多病症,也都与此有关。党参原本补中益气,健脾益肺,是治热、抗虚、补气、养血的良药。然世间之事,阳极必阴、阴极必阳,物极必反,药理亦然。据说,这凹掌地里的常家老屋有三百多年了,那么这棵参少说也有三百多年,它的根须尽扎在屋墙之下,说明起屋时已生于此。你想想,在你的炕头有一棵如此珍奇的仙参,日夜大补于斯,岂能不伤阴碍阳、祸正殃本?我所说的人参杀人不见血,正是有感于此。我是郭莽寺曼巴扎仓(医学院)里的药工,名叫桑热尖错。

        常泰服了僧人的药后,病情渐渐安稳,但时好时坏,常有反复,虚弱、胸闷、腹胀、厌食等症依然。他的面色似乎更加苍白、更加倦怠,整日里少气懒言,虚汗淋淋,加之食少便溏,仅有一口活气存于阴阳之间。光阴荏苒,转瞬间,冬去春来,在干草垫子上枕着草袋身边围满了草袋的常泰早晚服药,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起色。一日,他突然喝下了半碗胶奶;又一日,他死也不肯再喝那作呕的收涩药,喊着叫着要吃烧洋芋;再一日,他开始在草袋间玩耍了,先是把身边的草袋推下了炕,接着就从枕着的草袋里掏出了神符,玩耍着撕成了碎片。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常泰从围满了草袋的大炕上真正下地行走,是在一年之后。

        常泰8岁了。

        8岁的常泰苍白瘦弱,时常惊风、发热,消化不良。他少言寡语,整日里忽闪着两只成人般忧郁的大眼睛,令人怜惜。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药窝子里熬活下来的半条命的少年,日后竟成了一代名医。更想不到他会在垂暮之年,成为鼓城安乐杀人的第一人,并且杀的是他的师兄常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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