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的时候月亮还在天上,回来时却下雨了。瓦罗加对我说,你告诉妮浩,以后再也不能给孩子起花朵的名字,世上的花朵哪有长命的呢?她不叫交库托坎,马蜂也许就不会蛰她!
我那时满怀憎恨,心想没有马粪包的坏举动,妮浩不去救不该救的人,交库托坎就不会死的。我没有好气地对瓦罗加说,交库托坎这朵花是为你们氏族凋落的,如果你不留下马粪包这种败类,我们会很平安的!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我站在雨中哭了。瓦罗加把手伸向我,他的手是那么的温热,他对我说,我明天就让齐亚拉把马粪包接到他们乌力楞,好吧?我不愿意看到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流泪。瓦罗加把我揽入怀中,用手轻轻摩挲我的头发。
然而没等瓦罗加实施他的计划,马粪包却以自残的方式,让我们原谅了他的行为。
交库托坎死后的第二天,天晴了。一大早,我们就听见柳莎的哭声。我和瓦罗加以为马粪包又在拿女儿出气,就跑去劝阻。然而眼前的,情景却令我们无比震惊,马粪包面色青黄地躺在狍皮褥子上,他叉着腿,虽然穿着裤子,但裤带没系。他的裤裆已被血染得一片乌紫。在他身旁,放着几个干瘪的马粪包,看来他把它们挤破了,用那里的绒絮给自己止血来着。
马粪包见了瓦罗加,咧开嘴吃力地笑了笑,那笑容闪烁着寒光。他用嘶哑的声音对瓦罗加说,不要那个东西真好,我觉得自己轻多了,心也不忙乱了。
马粪包在黎明时刻,用猎刀把自己阉割了。从此他跟拉吉米成了最好的朋友。妮浩和鲁尼也不再认为他是不该救的人了。
马粪包事件之后,我们过着平和安宁的日子。我们依然在春秋时节下山,用猎品和鹿产品交换需要的东西。一九四八年的春天,妮浩又生了一个女儿,她的名字是伊万给起的,叫贝尔娜。妮浩刚生下孩子,伊万就骑着马来到我们营地。他的装束改变了,穿上了军装。伊万对我们说,达西送给他的地图不是一张普通的地图,上面不仅注有山峦河流的名字,日本关东军建的一些军事设施也标记在图上。他们依靠地图,找到了一个装着坦克和弹药的山洞,那里还有两名抵抗的日本士兵,他们并不知道日本天皇已宣布战败投降。
那时人民解放军已开始了对逃窜到山中土匪的大清剿,伊万这次上山,主要告诉我们,说现在山中既有逃窜的国民党兵,也有反共的土匪,一旦发现,一定不要放跑他们,要及时报告。
伊万那次还带来了一个令我们震惊的消息,王录和路德以汉奸的罪名,给抓起来了。如果罪名成立,他们有可能被处决。我们很不理解,鲁尼表现得尤其激烈,他说王录和路德又没帮助日本人干坏事,他们一个懂日语,一个懂地形,才会被日本人利用。如果说他们有罪的话,王录的罪在他的舌头,而路德的罪在他的腿上,要是惩治他们的话,割掉王录的舌头,砍断路德的腿也就足够了,何至于杀头呢?瓦罗加说,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王录和路德表面的东西,他们还为日本人做了什么事,捞取了什么好处,或许我们是蒙在鼓里的。鲁尼很不高兴瓦罗加这样揣摩王录和路德,他说,要是这么论汉奸的话,拉吉米也逃不掉!他不是留在东大营给吉田吹木库莲了么!
鲁尼的话音刚落,久已不说话的依芙琳忽然张口说道:拉吉米给吉田吹木库莲,不是把日本吹得战败了么?
她的声音听上去幽幽的,好像一股从峡谷中刮过来的阴风。我们吃惊地看着她,她却依然缝着皮袜子,头都不抬一下。
虽然鲁尼为王录和路德的事与伊万有些不愉快,但因为伊万到来时,他刚得了女儿,他觉得伊万还是给自己带来了福音,就请他赐给孩子一个名字。伊万想了想,说,就叫她贝尔娜吧。
依芙琳又张口说话了:伊万身边留不住女人,他给女孩起的名字,一准得丢。她说话的时候仍然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计。
伊万叹了一口气,鲁尼则打了一个寒战。伊万对鲁尼说,这个名字不算数,你和妮浩给她另起一个吧。
鲁尼说,都起了名了,怎么能一天不叫就废了呢?就叫她贝尔娜了。鲁尼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是低沉的。
伊万只呆了一天,就离开了。人们聚集在一起,跟伊万道别,目送他骑马下山。只有依芙琳,她弯着腰坐在营地旁的一棵小树下,无动于衷地把玩着一把猎刀。待流水一样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之后,依芙琳叹了口气,说,我们没有铁匠了,以后扎枪和冰钎断了,砍刀和斧子钝了,找谁打铁去呢?
依芙琳的话使我想起了我保存下来的“画笔”——那些伊万打铁后遗留的赭红的泥土。就在伊万离开的那个日子,一个春光融融的午后,我独自
揣着几支已经有些干裂的颜料棒,走了几里的路,在贝尔茨河极小的一条支流旁,找到一处白色的岩石,画了一面印有火样纹的神鼓和环绕着神鼓的七只驯鹿仔。我把神鼓当作了月亮,而那七只鹿仔就是环绕着它的北斗七星。那条河是没有名字的,自从我在那里留下画后,我就在心底叫它温都翁河。温都翁,就是神鼓的意思。如今温都翁河跟罗林斯基沟一样,已经干涸了。
那是我留在岩石上的最令自己满意的岩画。因为温都翁河是那么的清澈,我赤着脚站在水中,对着那片白色的岩石画画的时候,感觉鱼儿在轻轻吻着我的脚踝,它们一定没见过水中竖着这样两条白色的石柱。有的鱼调皮和好奇,它们会试探着啃我,当它们发现那不是石头后,就一耸身游走了。它们耸身的时候,水面会发出“啪——”的声响,水波随之绽放。我一直画到太阳落山。当夕阳把白色的岩石和流水镀上一层金光的时候,我已经为即将来临的黑夜升起了一轮圆月和七颗星辰。
在那段岁月,我相信照耀温都翁河的是两轮月亮,一轮在天上,由神托举着;一轮在岩石上,由我的梦托举着。
当我在月亮升起后回到营地时,瓦罗加站在希楞柱外焦急地等待着我。我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忽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因为岩石上的图景和现实的图景都令我感动。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哪里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和岩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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