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舅父松了心,“有酒吗?”
“有。”
“那你炒点菜,我喝几盅。饭不要办啦,吃点干粮就行了……”
四两酒落肚,夜行人脸上泛起油光,他才感到有些轻松,这才觉得汗湿的衣服穿着难受。他解下捆在腰间的一个小包袱,把夹袄脱下递给外甥媳妇去晾。王镯子接过衣服,往炕前的柜门上搭,突然被衣襟上一块块在灯光下闪亮的东西吸住了。她低头一看,吃惊地叫道:“咦!血——”她猛又停住,骇然地盯着他裤腰带上的手枪,惊恐地说:“啊!出事啦?”
“嗯,出事啦!”他轻快地答道,一仰脖子,又干了一盅。“他们又斗咱们啦?”王镯子眼睛大睁着。
舅父望着外甥媳妇的恐慌神情,嘿嘿笑了两声,说:“镯子,这回不是他们斗咱们,是咱们干他们啦!”
王镯子发懵了,不懂他的意思。她望着他那被酒烧紫了的毛茬茬的胸脯,说:“你醉了,别喝啦,吃饭吧。”舅父放下酒盅,眼睛里充满了水份,血丝更加清晰了。他以粗鲁的动作,一把抓住外甥媳妇的手脖子,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哈哈笑着说:“孩子,别担心。舅没醉,没醉。哈哈哈,这下子可叫我汪化党报仇雪恨啦!”
“舅,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镯子焦急地问道。“是这末回事,孩子!”汪化堂大口咽下一块炒鸡蛋,嚼着白面悖悖片,心满意足地说,“昨天夜里,我们汪家岛村几户被斗的地主,一起动手,杀了村里三个干部!”“啊!杀了三个?”
“嗯,还不止。指导员那家叫他绝了根,大大小小七口,都见了阎王!”汪化堂快活至仍,大嚼饭菜。
“嗳呀,可不吓死人啦!”王镯子浑身一震,倚在墙上。汪化堂瞅她一眼,说:“怕什么?听到这消息该喜欢才对。”王镯子脸色转红,娇声分辨道:“我怕,怕见到死人;不是可惜那些共产党的干部,哼,叫他们都死死才好哩!”“嘿嘿,这就对啦!舅知道镯子有能耐。”
“舅啊,你们没叫人家抓着?”王镯子担心地问道。汪化堂笑眼瞅着酒壶,说:“哈!看你问得多傻,叫抓住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吃酒?”
“那些人呢?都跑了吗?”
汪华堂摸着胡子、油嘴,不在意地说:“有两个民叫民兵打死了,其余的五个坐小船海上溜啦。”
“你怎么不跑?
“我愿先也打算从海上到青岛去的,无奈狗日的民兵撵得急,他们先驾船跑了。我在山沿里躲了一整天,又冷又饿,直等天黑全了才敢露头。唉,这四十多里路可把我累熊啦!”王镯子又紧张起来,害怕地瞅着汪化堂说:“这可了不得,他们知道咱是亲戚,来这儿找你可不糟啦!”
“没有事,别担心。”汪化堂宽慰她道,“民兵搜了一气山没见影子,以为我们都从海上跑了。要不,我也不敢到你家来。”
“哦,这就好,这就好!”王镯子手扪心窝,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道:“舅,你们这会儿,怎么又想起干这个来啦?”汪化堂抬起头,没马上回答,眯起水眼打量着外甥媳妇。王镯子穿着贴身的蓝花布褂儿,衣袖很短,露出半截又白又胖的胳膊肘,手脖上戴着副银镯子。她头发蓬松,嵌假宝石的银质发卡子滑在颈后的发梢上,一边一个耳环,在灯光下闪耀。她那细嫩的胖脸上,有对明亮的眼睛,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到,睫毛也很少,显得光秃秃的。
“镯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哎,我说你太孩子气啦,怎么问起这种傻话来!”汪化堂以长辈的动作摸了下胡茬茬,忿忿地说,“孩子,不是你舅不愿过好日子,去杀人惹祸的,是共产党逼咱们干的!就从我家第一代祖宗起吧,谁见过共产党生出这些害人的主张来?哪个当朝理政的欺压过富人来?自盘古开天辟地起,就是财主享福,穷人受苦,这是老天爷的旨意,天经地义!可是偏偏出了共产党,要黑白颠倒,把天下翻个过,叫穷小子兴旺!”“唉!”汪化堂的一席话,说得王镯子共鸣地叹息起来,“可是人家现时没斗咱们,就安稳地过几天吧,省得惹火烧身。”
“什么!现时?现时是多会?”汪化堂激怒起来,网血丝的眼睛鼓胀着,象要打架;但觉察到对面是外甥媳妇,就吞了口气,愤懑地说:“镯子,你真不明白吗?如今咱们这些人,在共产党的天底下,象是挂在墙上的一块猪肉,人家多会儿愿割就割,什么时候吃光什么时候罢休。天下是他们的啊!镯子,你想想,自从来了共产党、八路军,有咱们一天安稳日子吗?打日本时,实行什么减租减息,合理负担;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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