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着说:妹妹;谁让你是咱自家人呢?不找你找谁呢?人家都说你是菩萨转世;菩萨普度众生;拯救万物;牛虽畜类;也是性命;你能见死不救吗!
姑姑说;嫂子;幸亏你不识字;要是识上两箩筐字;和平村里如何能盛得下你!
母亲说;即便我识上八箩筐字;也比不上妹妹一根脚趾头。
姑姑的脸上虽然还是怒冲冲的神情;但显然已经消了气。此时天色已暗;母亲点起家里所有的灯;剔大了灯草;都端到牛棚里。
那母牛一见到姑姑;两条前腿一屈;跪下了。姑姑见母牛下跪;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我们的眼泪也都跟着流了下来。
姑姑检查了牛的身体;半是同情半是戏谑地说:又是一个先出腿的。
姑姑把我们轰到院子里;怕我们看了受刺激。我们听到姑姑大声下令;我们想像着母亲、父亲在姑姑指挥下帮母牛生产的情景。那晚是农历的十五;月上东南时分;天地一片皎洁的时候;姑姑喊:好;生下来了!
我们欢呼着冲进磨坊;看到母牛身后;多了一个浑身粘液的小家伙。父亲兴奋地说:好;是头小母牛!
姑姑气哄哄地说:真是奇怪;女人生了女孩;男人就耷拉脸;牛生了小母牛;男人就咧嘴乐!
父亲说:小母牛长大了可以繁殖小牛啊!
姑姑说:人呢?小女孩长大了不也可以生小孩儿吗?
父亲说:那可不一样。
姑姑说:有什么不一样!
父亲见姑姑急了;不再与她争辩。
母牛调过头;温情地舔舐着小牛身上的粘液。它的舌头上仿佛有灵丹妙药;舔到哪里;哪里就获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万端地看着这情景。我偷眼看到;姑姑的口半张着;眼神很慈爱;仿佛那老牛的舌头舔到了她身上;或者她的舌头舔到小牛身上。等母牛的舌头差不多舔遍小牛身体时;小牛抖抖颤颤地站了起来。
我们张罗着找脸盆;倒水;找肥皂;拿毛巾;让姑姑洗手。
奶奶坐在灶前;拉着风箱烧火;母亲站在炕前擀面条。
姑姑洗完手;说:饿死我了!今晚我要在你们家吃饭。
母亲说: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奶奶说:是啊;才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几年呢。
这时;大奶奶在我家院墙外;呼唤姑姑回去吃饭。姑姑说;我不能白给他们家干活儿;我要在这里吃。大奶奶说:你婶子过日子急;你吃她一碗面;她会记一辈子的。我奶奶提着烧火棍跑到墙根;说:你要是馋了呢;就过来吃一碗;要不就滚回去。大奶奶道: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呢。
面条煮好后;母亲盛了满满一大碗;让姐姐给大奶奶送过去。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姐姐跑得急;摔了个狗抢屎;那碗面条泼了;碗也碎了。为了不让姐姐回来挨骂;大奶奶从自家碗橱里找了一个碗让姐姐端回来。
姑姑是个极其健谈的人;我们都愿意听她说话。吃完面条后;她背靠着墙壁;侧坐在我家炕沿上;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踩着百家门子;见识过各种各样人;听过许许多多的逸闻趣事;转述时又毫不吝惜地添油加醋;这就使她的谈话像评书一样引人入胜。八十年代初;当我们从电视里看到刘兰芳的评书连播时;母亲就说:这不分明就是你姑姑吗?她要不当医生;说评书也是一张好嘴!
那晚上的谈话;还是从她在平度城里与日军司令杉谷斗智斗勇开始。那时我才七岁;姑姑看我一眼;说;跟跑跑差不多大;就跟着你们的大奶奶和你们的老奶奶去了平度城。到了那里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门口有两条大狼狗看着。那些大狼狗平日里吃的都是人肉;见了小孩子就伸舌头。你大奶奶和你老奶奶整夜地哭;我不哭;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明。在黑屋子里关了不知道几天几夜;把我们挪到一个独立小院里;院子里有一棵紫丁香;那个香啊;熏得我头晕。来了一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乡绅;说是杉谷司令要请我们赴宴。你老奶奶和你大奶奶只知道哭;不敢去。那乡绅对我说:小姑娘;劝劝你奶奶和母亲;让她们别怕;杉谷司令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只是想跟万六府先生交个朋友。我就说:奶奶;娘;别哭了;哭管什么用?哭能哭出翅膀来吗?哭能哭倒万里长城吗?那乡绅拍着手说:说得好!小姑娘太有见识了;长大了肯定是非凡人物。在我的劝说下你们老奶奶和你们大奶奶不哭了。我们跟着那乡绅上了一辆黑骡拉的轿车;不知拐了多少弯。进入一个高门大院;门口站着双岗;左边是黄皮子;右边是日本兵。那大院很深;从大门进去;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仿佛永远走不到头。最后进入一个大花厅;门窗隔扇都是雕花的;太师椅子都是檀木的。那杉谷司令穿着和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说了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就招呼我们上席;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你们老奶奶和大奶奶不敢动筷子;我可不管那一套;吃这个狗日的!用筷子不得劲;索性用上了“皮笊篱”;大把抓着往嘴里塞。杉谷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吃饱了;双手放在桌布上一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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